鐵桶里原本掙扎得厲害的九龍魚此時也沉寂了下來，邢易走到“張牛皮”身邊坐下來，安撫地拍拍他拄著拐杖的手，“有金爺爺，您再和我說說當年的故事吧！”

眾人面面相覷，有金？這難道是“張牛皮”的名字？

“張牛皮”活到這個歲數了，年齡大輩分高，有禮貌的小輩，看到時偶爾會尊稱叫他一句張爺爺，可更多的，大家厭煩了他每逢看到人，就會吹噓他當年的那些事，因此大家在背后多是調侃叫他“張牛皮。”

因此，村里的人幾乎都忘了，“張牛皮”原本也有個名字，叫張有金。

張有金的這一哭，好像把多年的委屈全部給哭了出來，好不容易才停止了哭泣，干枯的手掌摸了把臉上的淚水，不時還能聽到抽噎著。

他掃了周圍的人群一眼，最后把目光落在了邢易身上。

“我在這個村子里活了93年了，和我差不多年紀的人都走了……”張有金顫巍的聲音響起，“我說了一輩子自己的故事，沒想到最后相信的卻只有易小子一個人……”

拿拐杖敲了一下鐵桶，發出“砰”的一聲響，桶里的魚被嚇得拼命擺尾想轉身子，無奈桶身太小，只是撲騰起了陣陣水花，卻始終沒能跳出桶來。

“在我們那個年代，落草為寇當土匪，又或者是被抓壯丁去當兵，打土匪和上陣殺敵，其實都是很正常的事情，你們不能因為我最后沒能站在紅墻根上，胸前佩戴勛功章受人瞻仰，就認為一切都是我杜撰吹噓出來的……”

張有金還緩緩地說，意外地這次大家聽得格外地認真，臉上再也沒有從前的那般不屑。

“你們沒有經歷過那個大饑荒的年代，只要一切能吃的，別說是草根了，連土吃我們都吃，只不過有些人有抗過來了，有些人沒有抗過來而已。”

他又拿拐杖敲了鐵桶一下，“桶里的這條魚，叫作九龍魚，你們現在去村里的那本《梧安志》還是能看到，當年這魚救了我們村里很多人，大家因為它難得能填飽幾餐肚子。只是，后來九龍魚就漸漸少了，直到最后，變成了我杜撰出來的，沒有一個人相信。”

“你天天說河里有九龍魚，可是除了你自己之外，都沒有其他人見過，也不能怪我們覺得你是在吹牛皮啊！”張立強忍不住站出來反駁。

聞言，大家也忍不住附和，“是啊，是啊，都說眼見為實，我們沒有看見，你也從來沒有拿出過證據，怎么能怪我們不相信你。”

張有金看了邢易一眼，“易小子也沒有見過，可是他就相信我說的話！”

邢易垂下眼眸，突然有些不敢和他對視。

他相信張有金說的話嗎？

答案是不見得。

他只不過是迫于無奈，也可以說是閑著沒事，就接了系統給的初級任務——幫張有金找到九龍魚，只是這么簡單。

沒想到，他堅持了五天的垂釣生活，還真的就讓他給釣到了，可謂是幸運至極。

不知道想到什么，張有金渾濁的老眼里又開始涌出一些淚水，低啞蒼老的聲音在人群中響起：“村里有個張牛皮，他說自己上過陣，趕過土匪，還殺過敵，不吃鴨和雞，他說自己只吃河里的九龍魚，快長大，勤學習，做人千萬別學張牛皮，因為他只會吹牛皮，吹牛皮！”

這首粗糙的童謠，出現的時間具體已經無法得知了，只是在這個村里的小孩長大，幾乎就沒有不會念的。

邢易的腦海，這時也跑出了一段記憶，當他還在泥里打滾的年紀，也經常和鄰里的幾個小伙伴們到處瘋玩，每逢跑過張有金家看到坐在門口曬太陽的他，幾個小伙伴們總會對著他喊這段童謠。

小時候他根本不知道這段童謠里所代表的意思，只是覺得這段話很有趣，每次沖張有金喊完，大家總會開心地仿佛完成了一件大事一樣，一起笑著跑開了。

還記得再長大一些，有大人會把他抱在膝蓋上，語重心長地教育他：“要做一個誠實的孩子，不可以說謊，切忌千萬不要學村口的張牛皮，天天只知道吹牛。”

拉回記憶，邢易看著張有金那張被歲月刻下一道道痕跡的蒼老的面龐，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

目光飄遠，張有金的屋子就跟他一樣有年紀一樣，充滿了歷史的滄桑感。

簡單的陳設，屋里并沒有多少的家具，一個人活到90多的年紀，身邊沒有子孫縈繞在膝下，沒有過過一天含飴弄孫的日子，長壽對于老人來說，也不知道是幸事，還是悲哀。

張有金愛坐在家門口曬太陽，愛和村里的人吹噓當年的事，也不知道是寂寞想找一個人說話，還是真的虛榮。

唯一可以肯定的一點是，張有金絕對不想自己死后的墓碑上，被刻上的是那首粗糙的童謠，被大家稱呼為“張牛皮”，他剛剛的嚎啕大哭早已說明了一切。

看完熱鬧，人群很快就散去了，畢竟，不管張有金今后是被叫張爺爺，還是張牛皮，對于他們來說，只是人生中的一個小插曲，亦或者是今后大家扎堆閑聊的一個話題而已。

而邢易此時，也終于有時間去瞄一眼早就炸開鍋的直播間，免費看了一場好戲，聽了一個故事，他們怎能不興奮？

“我不過是無聊給主播打賞了50朵鮮花，單純想整一下主播而已，沒想到一個釣魚的任務，竟然還能扯出這么一場大戲！”

“樓上，你就別自作多情，真以為主播是為了你那打賞而乖乖釣了5天魚啊，你忘了他上午不聽勸果斷踩死一群螞蟻的事情了嗎？”

“話說，這些村民也有點太壞啊！人家張爺爺只不過是愛吹幾句牛皮，還特意給給人家編出一段童謠，這么多年讓小孩子一直諷刺他。”

“那如果張有金自己不吹牛皮，后面不就沒有那么多事了嗎？究其原因，還是在他自己身上。”

……

邢易看著這些彈幕，也不發表評論，只是轉頭問了張有金一句：“張爺爺，這條魚你想怎么吃？”

直播間：“……”

他們再次懷疑自己走錯了直播間，這不是【做個好人直播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