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繁和仍是去書房閱折子，懿佳卻悵然起來。

從四歲起，十三年的寒霜酷暑只是為了能夠保護那金鑾殿里的人，也是為了保護他，才堅持著熬過寒霜酷暑的磨礪，所有的所有都不過是因為兒時他曾遞給她一方羅帕。

那時的南梁府還并不顯貴，完顏府倚仗著皇后完顏天姿的榮寵四處欺凌其他氏族。

南梁大將軍送她入太學跟官宦子弟一起讀書，完顏府的小公爺說她南梁一家都是粗鄙之人，難登大雅之堂，要把她從太學趕出去，她被一群人推搡，被小公爺推倒在太學堂外的石子路上，是他制止了小公爺一群人。

他是皇后的兒子，大梁的太子，小公爺不敢在他面前造次，只能對她道歉，他用羅帕為她擦著掌心，領著她進了太學堂。

傍晚南梁大將軍來接，她將白日里受的委屈哭訴出來，大將軍認真的問她，今日他保護了你，日后你愿意保護他嗎？

她點了點頭，一轉眼就是十三年。

眼見太陽一點點偏移，懿佳慌了神，連忙從衣柜中找出自己的誥命袍穿上。她的衣服在衣柜中掛了三天，此刻也沾染上了清淡的洋甘菊花香氣，躁動不安的心慢慢平靜下來。

懿佳猜想，繁和用的熏香里多半有些安神的香料。

換好衣服后，她喚瀟湘進來為自己盤發(fā)梳妝，這時繁和便走了進來，饒有趣味地坐在桌邊看著她：“我倒是頭一回見女子梳妝，新奇的很。”

瀟湘正在給懿佳描眉，聞言便把黛筆向外一送：“相爺要親自試試嗎？”

繁和搖搖頭：“我怕毀了這一張臉。”

懿佳嘴角抽了抽，讓瀟湘繼續(xù)描眉。

誥命袍嚴肅古板，穿在懿佳身上卻并不生硬，反而穿出了一股大方貴氣。配上她大氣的妝容和發(fā)髻，完全看不出脂粉之下是一張略帶孩子氣的臉。

繁和有些皺眉，然后對瀟湘說：“給她化個清淡些的妝容。”

“為什么？”懿佳不解。

“那樣好看。”

“哦。”懿佳將信將疑。過了會兒，瀟湘重新畫完妝容讓繁和看，繁和滿意地點了點頭：“清麗。”

她方才的妝容太明艷，給人一種威壓感，勢必會引起一些權貴的注意，很有可能會讓他們覺得南梁府的女兒非常有手腕，日后聯(lián)合相府勢必成為他們非常棘手的敵人。而現(xiàn)在清淡的妝容把她的孩子氣放大許多，這樣人畜無害的相貌反而對她的另一層身份來說是一種絕佳保護。

懿佳不信任地撇撇嘴。

“走吧，時候不早了。”

二人登上馬車，因為瀟湘不曾進過宮里，便由玉函跟隨侍奉。玉函在府中是掌事婢女，這三日里細心煎藥，懿佳對她也頗有好感。但跟瀟湘比起來，玉函簡直像個小老太婆，規(guī)規(guī)矩矩也不說話。

方才玉函在馬車外守著，懿佳怕她受寒，便讓她進來坐在了馬車里，她推脫幾次只好嚴肅地縮在馬車一角，看著她故作鎮(zhèn)定的樣子，懿佳便萌生了逗弄之意。

她輕聲咳了咳：“玉函？”

玉函措不及防，嚇得哆嗦一下才回應道：“奴婢在，夫人有何吩咐？”

“你是什么時候入府的？”

“回夫人的話，奴婢八歲入府，如今已經(jīng)快七年了。”玉函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喔～”懿佳拖長了尾音，“那你對相府也是很了解了？”

繁和此刻看向了她，不知道這鬼丫頭又想做什么壞事，懿佳沖他擺擺手，又扭頭對玉函道：“相爺此前有沒有想要收你做通房丫頭？又或者收別人？”

繁和不禁挑了挑眉。

玉函聞言立刻跪了下來：“夫人明鑒！奴婢絕無僭越之心，奴婢只盼著相爺和夫人感情美滿，絕不敢肖想相爺啊！”

懿佳一看玩過了頭，連忙改口：“我只是關心一下相爺以往，沒有為難你的意思，你快起來吧。”

“謝夫人。”

懿佳感覺身側有一道視線一直灼灼地盯著自己，她只好側過頭：“怎么了？”

“你若是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直接問我。”

“沒…沒有，隨口問問。”

懿佳心虛地眨了眨一雙明亮的眼睛，她才不敢說自己剛才純粹是為了逗弄玉函。

不過照玉函方才的反應，她們高風亮節(jié)剛正不阿的相爺身邊應該是不曾有過女人的。

呵呵…真能憋啊。

真仙兒啊。

一行人就在這種奇怪的沉默里趕到了皇城，下了馬車以后，暮色方要收攏，沿路點起火紅的宮燈，懿佳抬頭望著這肅穆的皇城，心里翻騰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感覺，甚至腹中也有什么東西在攪亂一般。

繁和發(fā)覺她不太對勁的表情，牽起她走了進去，接受路旁兩行侍衛(wèi)恭敬的行禮。

待進了皇城，踏上去御書房的路上，繁和小聲問道：“你不太舒服？”

懿佳搖頭：“我沒事。”

不消片刻，二人便到了御書房，皇帝剛好批完最后一本折子，正在喝茶寧神。

二人叩拜之后，皇帝免了繁和的禮數(shù)，而懿佳仍然跪在地上，頭死死抵著地。

懿佳聽著皇帝與繁和寒暄，心中五味雜陳，并沒有發(fā)覺那道威嚴的聲音距離自己越來越近，最終響在她的頭頂。

視線里鉆入晃眼的明黃色，她才回過神來，把頭壓的更低了些。

她明白，皇帝此舉是在告誡她，不要嫁入相府后便忘了自己的身份。

尊卑有別。

懿佳渾渾噩噩地聽二人講話，直到繁和溫潤的聲音從她頭頂響起：“懿佳，拜別陛下了。”

懿佳像是個正在學說話走路的孩子一樣，恭恭敬敬地直起身子，又拜了一禮，起身跟在繁和身后，走出那個壓抑的宮殿。

“你跪了這么久，腿疼不疼？”繁和看她失魂落魄的樣子，開口問道。

無人應答。

“懿佳？”

懿佳回過神來，搖了搖頭，強打精神向十里長亭走去。

十里長亭蜿蜒曲折，穿過幾處皇城里的別致筑建，通向御花園，一般做引見別國使臣參觀游覽之用。長亭長十里，九九八十一折，蜿蜒曲折，御宴臺在第六折附近，御膳房在第七折附近。每當舉行御宴時，御膳房的人便穿過長亭呈來美味佳肴。

約莫過了一會兒，二人便到了御宴臺，此時陛下還未到，只有一些大臣攜自己的親眷在長亭里賞景，見到右相攜夫人而來，不論是真心還是假意，都圍上來祝賀。

懿佳也挽上繁和的手臂，儼然一副小女兒姿態(tài)，跟在他身邊拜會朝中大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