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3年,那年我12歲。
一家人又是幾天沒飯吃,可朝廷的稅越收越重,聽說村里已經有人餓到發瘋開始吃人了。
直到太平軍浩浩蕩蕩經過村子,大張旗鼓的準備攻占江寧。
因為早就聽說加入太平軍能吃飽肚子,打下官府搶來的米糧金銀還都是自己的,人人平等,不用交稅,而且教主會保佑你刀槍不入。
我實在是餓怕了,迫不及待的逃出家,剪了辮子,加入太平軍。
攻打江寧時,因為我年紀小,想吃飯,就拼命往前擠,可我們太平軍隊伍人太多了,密密麻麻,無邊無際,還沒等我發揮作用,城就攻破了,那一天我確實吃的很飽,搶的也足。
我對教主越來越崇拜,也在江寧堅決執行教主的法令,殺掉那些曾經總想榨干我們汗水的旗人清兵,地主鄉紳,特別是旗人,每殺一個,教主還會給5兩銀子。
可后來,不止是要殺旗人,還要殺僧尼,道士,商人和讀書人,不分老幼。
江寧變得越來越恐怖,走到哪里都能看到殺戮,人們都瘋了,開始見人就殺。
江寧附近的很多河水斷流,尸體層層疊疊從水下堆到岸上,滿是蛆蟲蠅鼠,幾里外就能聞到惡心的尸臭味兒,雖然每次擠滿了河道就會焚燒,可趕不上尸體數量的增長。
先前我因為殺旗人殺的多,被獎勵過,就被委派了一些任務,那次是抓3000個小男孩,要活的。
所以我只能帶人挨家挨戶的搜,搜夠50個就上交一次,有反抗的,就全家都殺掉。
可任務還沒有完成,就被叫停了。
到我進宮送小孩的時候才明白,行動中止的原因——小孩都死了。
他們竟然把帶去的小男孩排成一排,像殺雞一樣把他們褲子脫了,拉著雞雞就從根兒上下刀!可他們太小,哭的太慘了,過不了一會兒,血流的止不住,就都死了……
我那時候雖然小,但家里也有弟弟,雖然怕餓,但總不至于喪盡天良,自從那天,我就對拜上帝教和教主有了懷疑和排斥。
后來我聽人說,這是教主想做皇上,宮里沒有太監不行,所以就找小孩兒來閹掉充數,可閹割去勢是門傳了幾千年的細活兒,哪能隨便下刀,肯定會出人命。
教主最后還是成了皇上,抓小孩的命令改成了抓年輕女人,我只能去抓,為了活命。
那時我也在盤算什么時候逃回家,可看到有人不執行教主的命令后,就被活活剝了皮,掛了起來,只得放棄。
但我越來越不安,江寧死的人也越來越多,有時候我去抓女人,進門的時候能看見一家人吊死在梁上。
也有推門進去,女人已經瘋了的,拿起刀子指在臉上不讓我們靠近,但我們奉命行事,沒有辦法,只得靠近,然后眼睜睜的看著女人用刀子割開自己的臉,有些女人用力大了,一刀下去就能割到耳根,說話時下巴都合不住。
我經常被嚇得不敢動彈,手下的人也有直接尿褲子的,但也有人一直認為我膽子最大,因為每次站在我身后,都看我最鎮定。
也有些手下被嚇的跑了出去,但最后都被抓住不是剁手就是剁腳,還有不聽命令的,會被涂上一身油,用竹竿吊起來活活燒死。
后來,我也聽說,教主因為沒有太監,所以用女人代替了,所以成千上萬活下來么女人都送進了宮里。
江寧越來越空,殺到沒人可殺的時候,我又被派去燒書,毀殿,所有的書和前朝的建筑都要被毀掉,可我從小就想讀書,也很崇拜那些有文化的的人,總覺得他們說話跟我們都不一樣。
可在被殺和燒書中間,我也只能選擇燒書。
江寧改名天京,我們也叫南京,教主登基做了皇上,可那些年,命如草芥。
我們的皇上再也沒有出宮,東王楊秀清管理政務,漸漸的,殺人的命令越來越少了,不知道是實在沒人可殺,還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1856年,那年我15歲。
聽說皇上給東王下跪請罪了。
隨后天京大變,諸王內亂。
北王韋昌輝率領精銳部隊進京勤王,殺了東王楊秀清一家,順便殺了楊家上下幾千人,聽說那天楊府走出楊府大門的北王士兵,走路踏步時血都從鞋上濺了出來,血腳印踏滿了天京城。
說是天京城,很快就不是了,沒有人的城更像是黃泉。
我因為以前的功績被皇上劃到了自己的陣營,所以在清算東王黨時,我再次被派出殺人。
我被派去殺接觸過楊秀清的人,凡事被舉報過的人一律殺掉,如果有家人也一起殺掉,可我去殺的人,很多都沒見過楊秀清,可硬著頭皮也要殺。這幾年互相報私仇的事已經見怪不怪了。
可這次的殺人的命令總感覺沒完沒了,好像有殺不完的楊秀清黨羽,跟這事兒無關的百姓也在不停的被殺,天京的街道上白天和夜晚已經沒有任何區別了,只有劊子手在出沒。
本以為快要結束的時候,翼王石達開又縱兵入城,本以為石達開此來是為了平息事端的,因為聽說石達開對韋昌輝濫殺無辜很不滿。
果然,石達開去韋昌輝府上殺人了,韋府里血流成河,重復了楊府剛結束不久的悲劇,不一樣的是,韋昌輝逃跑了,雖然不久后,他又率軍回天京復仇,可他大失人心,兵敗被殺。
天京的街道又讓血液厚厚的沁了一層,踩的久了,會有暗紅色的包漿。
雖然我沒有被安排再次殺人,可僅僅是處理尸體就已經萬分絕望,密密麻麻的尸體就像當年攻打江寧時,城門外擠滿的幾十萬太平軍。
等到大亂結束,我受不了自己沾滿鮮血的雙手,開始裝瘸,慢慢的也再沒有任務派給我,但派給我一個女人,說這是我妻子,皇上給安排的。
那時我雖然年輕,也血氣方剛,正是渴望女人的年紀。
但可能略有姿色,或者還能看的過眼的女人都進了皇宮的原因,派給我妻子實在太丑,年紀也比我大很多,所以生活就更是艱難,用書里好聽的的詞叫相敬如賓,實際上我再憋悶,也從來沒有碰過她。
后來的日子越來越難熬,發的糧也越來越少,進城的盜匪卻做來越多,在天京城內胡作非為,燒殺搶掠,冒死逃出城的人也漸漸多了起來。
直到1864年夏,那年我23歲。
哀嚎聲四起的時候,我馬上藏進了偷挖多年的地窖里,這個地窖連著口假的枯井。我知道報應一定回來,所以提前做了藏匿的準備,只是沒想到來的晚了些。
前陣子就聽說安慶被滿清的湘軍打了下來,還屠城三日。
湘軍比誰都搶的恨,殺的快。
打到天京就是遲早的事。
隔著窗戶看到湘軍殺進城來,他們背著籮筐,逢人便殺,然后就從尸體上搜羅財務放進筐里,搜完再闖進屋子繼續殺人搶物,他們有火槍,殺人利索,不像我們當年,刀卷刃了,只能用鋤頭和自己做的石斧。
城里有反抗的太平軍,但哪里是湘軍正規部隊的對手,所有反抗的太平軍被殺的毫無還手之力,然后還要被搶,這也許是報應,這些人身上的財物也是搶來的。
很快要殺過來時,我叫女人隨我躲進地窖,她死活不肯,拉都拉不進去,看樣子她真是活累了,也餓累了。
因為口音的緣故,我聽不清楚他們具體說什么,但能聽到他們的嘲笑,可女人什么話也沒說,后來聽到幾句咒罵后,他們就走了,我不敢出去,但血從地縫里流了下來。
天京的哀嚎沒日沒夜的持續著,我不敢出門,只能聽著什么時候安靜了再出門找吃的。而我藏身處旁的枯井,不時的有死嬰被扔進來,尸體一直堆到我的眼前,看嬰孩身上的刀傷,應該是把嬰孩像訓狗一樣扔出去,另一個人用刺刀接住。
哭聲持續了7天之后,聲音才安靜了下來。
這場屠殺,南京城伏尸百萬,太平軍的尸體鋪滿了道路,無數的老人和小孩的尸體上都是滿滿的刀傷,空氣里只有死尸的味道,秦淮河的水一片血紅。
走到皇宮里,到處都是吊起來的尸體,原本我對這些司空見慣,可這樣的殘忍,實在想不出是誰指使的。
我在南京經歷了太多的屠殺,可憐的南京,城如草芥。
后來傳教士麥高文救了我,而我也皈依了真正的基督教,而不是那個掀起血雨腥風的拜上帝教。
為了祈求原諒,也為了救人。
在后來我活著的漫長的歲月里,我知道了指揮天京大屠殺的始作俑者是大名鼎鼎的愛國將領曾國藩。
軍士與民同一家,千萬不可欺負他。
這是曾國藩寫給湘軍的軍歌。
以理學治軍。
這是曾國藩訓練湘軍的準則。
可我親眼看到的湘軍,殘忍嗜殺絕不在洪秀全之下。
也許曾國藩的殘忍是因為滿清的無力支持,糧草物資只能自己籌集,除了搶掠能犒賞三軍以外,別無他法。
也許曾國藩的殘忍是寧殺錯,別放過。因為城中人太多,沒有時間分辨忠奸,屠城是最好的方法,反正老百姓有飯吃的時候很容易忘記仇恨。
這都不影響曾國藩的地位,為滿清收復南方,平定太平軍的叛亂,培養出一支能有戰斗力的湘軍,況且他還能做到功成身退,忠于朝廷。
我的故事說到這里連我自己都覺得要結束了,但我真的是南京的災星。
1937年,那年我96歲。
飛機已經轟炸都城南京2個月了,我一直在教堂沒有出去。
自從入教,潛修信仰,并無妻女,所有錢財都捐與教會,在空暇時,除了與傳教士溝通教理,就是讀書,所以我的洋文嫻熟。
時至今日,日本人想占領民國已經很多年,派出了大量的軍隊從東北一路打向南方,前陣子在上海有一場大戰,聽說我們的戰士犧牲了三十萬,殺掉了四萬倭人。
可日本人有一點跟我們前朝很像,就是報喜不報憂,所以我估計這次日本兵得折損十萬上下。
可結果還是打不過,唇亡齒寒。
我預感不久后就會總攻南京城,而且因為上海戰役的損失太大,日本會極力的報復,因為這樣的報復我已經經歷過兩次。
只是沒想到,來的那么快,我們的小伙子只守城只守了10天,南京城就被攻破了。
那天,我有很不好的預感,就急忙就去了老朋友約翰拉貝那里,他是**黨員,也許有辦法救人。
我去了拉貝所在的國際安全社區,正好他也在門口忙碌的讓附近的市民躲進來,我也進去幫忙,可就在我來沒多久,墻內外已經不是一個世界。
也許是受了上海戰役被強烈抵抗的刺激,也許是日本兵出征他國壓抑的太久,人口密集的首都南京又一次,被血洗了。
日本鬼的武器比我們先進很多,逢人便殺……哭嚎聲和淫笑聲交織在一起,不分晝夜,這種事恐怕全世界也只有日本人能做得出來。
老人跑的慢好殺,所以他們也不急著追,只是從老人背后射擊,遇到小孩他們就用刺刀變著花樣虐殺。屠殺我見多了,但只有日本人能做在屠殺時找到開心和快樂。
我也殺過人,也看人殺過,也見過坑殺,可殺人者無一例外,幾乎都沒有喜慶的樣子,他們要么著急搶錢,要么著急強奸,殺人也帶著恨,很多人怕報應,殺人時都在避免露臉。
只有日本人,他們在尋開心,而且毫不掩飾。
因為通信線路全被日本人切斷,貝爾求救的消息也發不出去,只能不停的收容逃進來的難民。
有時候日本兵就在門口挑釁騷擾,貝爾就拿出他的**黨標給日本人看,有些還不知道日德協約的日本兵還在繼續威脅,一副沒好處就不走的架勢,貝爾只能比劃著解釋。也有些知道**標志的頭目,就帶著日本鬼殺去其他地方。
日本鬼有槍,殺人快,所以他們坑殺百姓都沒有著急,有些是把百姓用鐵絲連在一起,讓他們現在河邊,然后集體射擊,也有用武士刀的殺人比賽。
日本鬼遇到無人可殺時,就用春秋時吳王葬女的方法,當年吳王做了一只宏大壯麗的白鶴一路起舞,上萬百姓就跟去看熱鬧,可到了公主的墓地,看熱鬧的百姓就成了殉葬品。日本人也同樣,想盡辦法把百姓騙出來,不是答應發糧救民,就是給百姓發良民證,可信以為真的百姓過去時,迎接他們的依然是日本鬼的屠刀。
后來,我聽說日本人屠殺新加坡華人時,也用了同樣的招數。
這樣的血腥屠殺持續了一個多月,日本人重新整理部隊發兵南下,屠殺才漸漸停止。
約翰拉貝小小的難民營救下了無數百姓,拉貝也成了南京百姓眼中的活菩薩。
沒想到在我的一生中,能經歷這么多的屠城,而且都是在南京城。
這一次好在有很多約翰拉貝這樣的外國友人,也有國際社區或者大學校園可以躲避,他們讓無數百姓活了下來。而當年洪秀全和曾國藩屠城時,無地可躲,所以那時被屠殺的南京百姓要多的多。
如果武則天泉下有知,當年她給倭國賜名為日本時,會不會想到多年后這個小國能給華夏大地帶來多少災難……
南京大屠殺后。
我覺得約翰貝爾如果回德國,可能不會善終。
因為在講他的領袖希特勒時充滿了自豪。我年少時崇拜的教主洪秀全也是如此。其實他二人很像,都是考試落榜生,但心氣都極高,他們也都通過編造一個宗教信仰來聚攏民心,就像洪秀全說自己是耶穌的弟弟,還給上帝湊了一家人,而洪秀全他們就是上帝的親戚下凡,現在聽來非常蹩腳,可農民連字都不認識,他們很容易騙。同樣的,拉貝的領袖希特勒也是一樣,宣揚自己是優秀的雅利安人種,可雅利安人不是波斯人嗎?宣揚德國和意大利是地球的軸心,可后來日本投靠德國,就把日本也納入了軸心國,可地球的軸心不就變成一個勾嗎?那樣的話,地球得是一個桃心狀,而不是圓形……
不久后拉貝回國,也再沒了消息,恐怕是被軟禁了起來。
后來希特勒也果然排進了人間兵器譜,前四名有三個都是考試落榜生,洪秀全,黃巢和希特勒,另一個是成吉思汗,但我覺得他殺的人不會有洪秀全多。
我殺過很多人。
也救過很多人,但我總認為自己活的還不夠久,救的人還不夠多。
地獄不空,誓不成佛。
南京城是最苦的,南京的百姓也是最苦的,我在百年間就經歷了3次大屠殺。
可南京城受到的苦難不止如此。南京也曾被金國大軍屠城,雖然很快就被岳飛收復,但數十萬百姓的命再也收不回來。
南京也被羯族人候景屠城過,那一次最慘,南京及周邊千里煙絕,人跡罕至。
哎,唯愿南京再無戰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