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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她是某個人的救命藥

  • 諳盡孤枕解獨眠
  • 南有夭
  • 4351字
  • 2020-03-09 16:30:00

阿眠原本以為,碧草此番被拎回去,不虛島的圍障又壘增了數丈,她估計一時半會兒是出不來了。

誰知,不過短短五日,又在堂庭峰腳下瞧見了人。

她這次的模樣實在不妙,也不知是用什么法子飛出來的,灰頭土臉,衣衫襤褸,整個人像是遭了大難,被炸進土里又挖出來一樣。縮在一片竹影中,小小一團,像塊布了青苔的花石在灰燼里滾了兩轉。

夜色寂寂,竹影婆娑,月光僅從竹身枝葉的縫隙間瀉出來,柔柔蓋些斑駁的亮色。阿眠站在不遠處瞧了許久,才辨出那一團縮在亂石野草中的、亂糟糟的東西,是個人來。

她隨手從灌木叢里折了節小枝,上前輕輕戳了兩下,碧草便抬起臉沖她笑,露出一口白牙:“摯友,我又來找你啦~”

瞧著傻兮兮的,也不知到底在樂些什么。

阿眠抿唇盯了幾息,無法,將人領了回去。

先是點了燈,端了盆水予她梳洗,又從柜子里挑出身衣裳來。想了想,又打開收納的小竹柜,目光掠過角落里的酒壇,隨手摸了罐茶葉出去。

等到碧草梳理好,一花一草桌邊對坐,吃茶閑聊,阿眠這才知道對方是如何飛出來的。

白澤在不虛島設了個針對性的法陣,叫什么“萬法皆禁,插翅難飛”。意為,千般術法無法施,借翅騰飛也要栽。

碧草上次是爬去山巔,借一處不錯的樹杈,將自己射出來的。而此番圍障壘高,舊法難成,她便自制火藥炮丸,再借風借樹,生生將自己炸了出來,這才宛若逃難。

似白聽得瞠目結舌,嘖嘖嘖個不停:“她是做了什么天理難容的事,要被如此錮在不虛?簡直是、泯滅草性。”

這個問題阿眠同樣好奇,便開口問了。

碧草先是回頭張望了下,隨后扭著凳子湊到她跟前來,撓頭眨眼,嘿嘿笑了兩聲,還挺不好意思:“摯友,我若同你說了,你可不能告訴別人喲~”

聽來是什么了不得的機密。

阿眠往旁邊歪了歪,笑著拒了:“這話聽著不妙,我還是不聽了。”

碧草卻是不依,哪有話到嘴邊又讓咽回去的道理?她可忍不住,只好讓步了。先是伸出一根手指,想了想,又伸出一根:“那我允你同兩個人說,但是他們可不能再告訴別人喲~”

這么一聽,好像也算不得什么機密。

碧草說,自己化形至今已有整整四萬三千年,目前為止修為明面上卻只夠到散仙,把著頂處,不愿渡劫。

一來是因為,在上界奉職理事勞神勞心不說,還不甚自由,不如待下下界來得快活。二來是因為,白澤通曉這天地間許多事情,而自己跟在他身邊難免接觸到許多神仙秘辛,怕她出門抖落出去,這才將她禁在島中。

其實,在兩萬多年前,她是可以隨意來往蓬萊的。

那時長韶上神座下只明儀一個弟子,獨自修煉總是枯燥,年歲又不大,便總顛顛跟在容卿身后轉。而白澤事忙,她亦是無聊,干脆加入二人,一道去耍。

怨只怨自己嘴上沒個把門,不過短短半年,一不小心同容卿傳了個秘密,壞了規矩,只好認栽被禁。

說到這里,碧草捧著臉嘆了口氣,頹喪沉默了一小會兒,不多時,又揚起臉,伸手拍著阿眠的肩膀,樂起來:“不過白澤已經答應我了,說下次帶你回不虛予我解悶,等你喲~”

似白冷笑連連,大聲道:“聽聽,她不過是拿你解悶呢。”

阿眠本也沒將那聲摯友當回事,畢竟,任誰不過一個照面就要與你交心暢談、互訴衷腸的,難免叫人覺得有詐。

不過,聽了這些話,她也大概能理解碧草是何種想法了。

兩萬多年被困在一處,好容易跑出來,自是要先顧著自己,耍開心了才為要緊。難不成撞見個人,先要上去搭搭話,吃吃茶,賞賞月,再細水長流地、你來我往幾番,才肯約來邀去地耍樂?有今時無明日的,誰知多久就要被抓回去?

這不正想著呢,外面由遠及近,又是嘈雜浩大之聲,想必這次的火藥動靜忒大,便連一個時辰的樂子都撈不到的。

同上次一般被拎回去時,碧草一邊沖她揮手告別,一邊喊著:“摯友——我會等你的!!”

這下可好,即便白澤本意只是敷衍安撫,如此也是不得不履約了。

果然,沒過幾日,長韶上神便將阿眠喊去,予了她兩小壇酒,讓她得空去不虛島轉一圈。

送上門的機會,自是爽快應了。

不虛島不像蓬萊疏瑤一般立殿開洞府,而是挑出塊地方削平了,建了處俗世常見的農家院子。

兩溜用木槿栽就的籬笆連著黃泥墻,里面數楹茅屋,角落堆著些劈好的柴,上面蓋了張草席,堪堪露出一角來。院里擺了木桌木凳,旁邊架著個紅泥小爐,正溫著酒,細細煙霧混著醇醇酒香,溢了滿院。

清風樹掩,修籬種花,溫酒送香,凡俗意濃。

阿眠站在院門前,正想著如何叫門,白澤卻從她身后走來,懷里堆著一摞冊子,冷著臉將她上下打量一番,側身輕輕撞開門往里走:“別杵著了,進來吧。”

阿眠愣了下,忙跟了進去。

失策,她該主動搭把手的。

“酒放在桌上就是,別亂碰。”白澤囑咐了一聲,也不看她,自抱著冊子進了左側的屋,“嘭”的一聲合上了門,像是帶著氣。

阿眠盯著那門板看了兩眼,一步步挪去小桌旁,剛放下酒壇,正對面茅屋的門“吱”的一聲急促一響,自內里被猛地扯開。

碧草連蹦帶跳竄到她面前,淡粉疊花的裙擺蕩起一個又一個旋兒,如蝶羽招搖,最后輕盈盈定在一處,不減半分熱情。

又是伸手搭在她肩上,臉上笑容洋溢:“哈,我就知道你會來的。”

說著,猝然轉身將爐上的壺拎起來,隨手往桌上一放,正正讓阿眠看清爐子里燒得頂旺的火:“我就說,把著他的珍藏再去說理,定然有用。”

爐子里的火苗附和一般,高高竄了又竄,敢情不是什么溫酒,而是要將這一壺酒熬煮干凈?難怪白澤面色不善。

所以,長韶上神給的酒也并非見禮,而是“補償”?

不等阿眠想明白,碧草已上前攬過她的肩頭,伸手一指,直指遠處云霧繚繞的山頭:“走吧摯友,帶你去看我等妖類、是如何問鼎仙道的!”

聽著怪惹人好奇的。

聽風崖算是不虛島的最高處了,松柏成林與其后山路相接,前身如巨斧劈砍,粗獷突兀,只生些許花草灌木,點石色生半分巧景,掩鋒利添幾處柔情。

風聲蕭蕭灌耳,鳥雀穿云為線。腳下山林云遮霧掩、見得蒼翠露其間,遠處蓬萊峰尖微現、襯于天幕生畫卷。

阿眠與碧草并肩而立,俯瞰時,確實極易令人放空心神,放松警惕。

碧草伸了個懶腰,偏過頭來看她,笑意盈盈:“摯友,不必借法求物,便能窺見一處天地之全景,感覺如何?”

阿眠側目與她對視,笑意淺薄,不露半分聲色:“頗有、天地獨我之感。”

碧草哈哈大笑,撩了下自己撲在臉上的頭發,雙手捧作碗狀,對在唇邊,向著遠方大聲喊道:“天道予眾生平等,而非予一人之專權!未可以天地做爐,而戮蒼生為柴!烹其血肉為糧,碾其魂骨為瓦!自壘高墻砌私欲,只教野狗笑神仙!”

她的聲音穿破云層,遞向遠方,氣勢如虹,久久回蕩在耳邊,震撼人心。

阿眠直愣愣看向她,像是聽了什么離經叛道的大逆不道之言,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

這算什么?違逆……上界嗎?

碧草挑眉看過來,神色飛揚:“這可是先頭那位括蒼神君,尚未與外人道的手書,《蒼生為道》,也就我碧草大人能弄到手,如何,是不是有趣極了?”

“有趣……”阿眠沒想到她會如此評價,又是一愣,隨后垂眸笑了笑,再次偏頭與她對視,眼神清亮,肯定道,“是啊,有趣極了!”

自身為神,卻偏寫出這些話來,大約,這就是他被罰入世的原因吧。

所以,問鼎仙道實為自省其心,與其身所歸并無干系,便登高處立于三座仙島之上,也不見得就是已入仙門。神仙與蒼生作比,不過多壽而掌天地之力,不降福澤以私專權,則荒謬至極。

這就是,碧草此時想說的嗎?

還是說,她只是想要……

“咦~”碧草忽然眉頭緊皺,轉身與阿眠相貼,左手五指一并往自己頭頂一搭,然后比劃了下,“摯友,你不是……比我高吧?”

不等阿眠說話,她又退了一步,連連搖頭,碎碎念:“不不不,本大人修了四萬年,每逢天色晴朗都要曬太陽的,還有白澤特意為我配的靈藥,你怎么可能比——我——高——!”

說到最后,她幾乎是一字一頓叫出來的。叫完了,她一副天塌地陷的模樣,憤憤跺了下腳,哼了聲,捂著臉跑了。

這下輪到似白樂了:“瞧這樣子,以后許是不會找你了。”

阿眠看著那抹逐漸遠去、深受打擊的背影,深以為然。

事實證明,碧草只是覺得,自己作為前輩比后輩矮有些丟臉,不過三日,便又托白澤喊了阿眠來,說是要正正經經比下身高。

兩個小姑娘就在院子里并肩站著,挺得筆直讓白澤來瞧。

白澤故作認真地瞥來暼去,又擰眉踱步思索良久,昧著良心說道:“碧草高一些。”

始終嚴肅的碧草這才露出個笑臉,松了口氣:“我就說嘛,怎么說我也比你多曬那么些年太陽,怎么會矮呢~”

阿眠盯著她腳上那雙、足有一寸半厚鞋底的鞋子,不說話了。

找回了場子,碧草又同白澤再三保證了不會亂說話,終于為自己討來了能和阿眠經常玩耍的機會。

一來二去相熟后,一花一草便常常約在聽風崖上,一邊聽風賞景,一邊談天說地。

不過大多時候,其實都是阿眠聽碧草講些神仙的八卦。

比如弘文殿的弘文神君,原先在下界做人的時候,僅是個窮酸書生。

雖然學富五車,卻因沒錢賄賂官員而年年落榜,后來情緒上頭懸梁自盡,結果白綾斷了沒死成,飛升成神了。

因為飛升的前因過于奇葩,弘文神君曾一度成為各位神仙茶余飯后的談論對象。

還有那位千秋殿的榮余殿下,曾是瀾滄國太子,娶妃生子,好不容易要熬成一國之君了,結果在登基前夜、飛升了。

據說,這位殿下當時飛升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給自家崽子托夢,交代了一堆尚未實施的國策。

不過,這些天命所歸之人畢竟是極少數,便是滄海桑田幾番變換,也不一定能出一個來的。大多數人還是要艱苦修行,覓得機緣,才有那丁點可能。

阿眠想到了那日廣云峰上不同尋常的劫雷,便問了容卿的事。

“容卿啊。”碧草先是露出一副嫌棄的表情,然后神秘兮兮地湊到阿眠耳邊,小聲道,“他的身世雖算不得機密,可是這人不好相處,為防他事后尋我麻煩,我卻是不好說的。”

不好相處?

尋她麻煩?

這說的是同一個人嘛?

不過阿眠本也不好奇他的身世,只問:“為何提到他,你表情那樣嫌棄?”

“有嗎?”碧草疑惑。

“有啊。”阿眠很是肯定。

“好吧。”碧草咂了咂嘴,算是認了,“容卿這人從前傻氣得很,總能干出些讓人無言以對的事,所以提到他,我就會下意識……下意識懂吧?”

“……傻氣?此話怎講?”

“北海二殿下的事情你合該聽過吧?”

阿眠在腦海里搜羅一番,不確定地問:“就是因為曬太陽,不小心被帶回島上的那個?聽九師姐提過一嘴。”

碧草點了點頭:“就是那個傻帽兒殿下,你可知曉,他當時修為是要比容卿高出幾分的,居然就那么無知無覺被人拎走了。不過沒有容卿傻,平日兜些小獸回來也就罷了,偏一聲不吭從北海境內順走一條龍,想法實在清奇得很。”

對此,阿眠并不想搭話,她現在仍把容卿當個好人來著,不想背后說他不是。

沉寂了一小會兒,碧草突然一拍腦門,從懷里摸出本微微泛黃的冊子翻起來:“先前瞧見你時,我便發現了件頂有趣的事,你瞧這個。”

她的手停到其中一頁上,指給她看:“你瞧,是不是與你原身一模一樣。”

泛黃的紙張上,細細描繪著一朵花。

那花瑩白剔透,尖兒頭如胭脂暈染,花瓣前端細長如柳葉,后邊兒圓潤飽滿,共一十二瓣,相互交疊,襯得中間一簇鵝黃花蕊生嫩。

旁邊批著注——行霄飛羽,司起死回生、修補神魂。

阿眠心中漸漸升起一絲奇異之感,而那些從前覺得朦朧不詳的東西,亦漸漸清晰起來。

原來,她是某個人的……救命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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