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拜師
- 諳盡孤枕解獨眠
- 南有夭
- 3976字
- 2020-02-28 14:19:01
長韶上神座下十一名弟子,除了明儀常年宅在島中,其余要么歸家,要么入世修行去了,一時半會兒見不到人。
這湊不齊人,拜師斟茶的事便往后推了推,先將去妖骨的事情提上了日程。
看似合理,卻有些刻意“拖延”的意思。
畢竟,若是阿眠連靈氣灌頂都熬不過,這師父拜了也是無用,還累及蓬萊成了三界的笑話,倒不如先過了頭關再說。
所以阿眠沒說什么,乖巧應了,由著長韶上神去定。
活計毫無意外落在了明儀頭上,這位日后的大師兄二話不說,麻溜兒收拾出一處洞府,立了結界,又搜羅了好些軟和厚實的褥子墊了一地,拿了一箱子五花八門玩意兒。
“若是疼得受不住,你就把帕子塞嘴里,這樣咬不到舌頭。打滾的話最好抓著東西,免得把手心抓破了,還有還有……”
一時啰嗦個沒完。
怕小姑娘弄不明白,他還比劃著演示起來。
似白越看越心里沒底,忍不住問了:“妖身入道很疼嗎?”
阿眠心里同樣沒底,可她并不想多一個人恐慌,也沒打算連累誰:“不算疼,只是外界多有誤解罷了,到時我為你圈個安全地方,睡一覺,醒來便過去了。”
“如果不疼,為什么還分安不安全?”
“相對而言罷了。而且要過一百天,無人講話,只能盯著石壁發呆,你受得了?”
似白果然不問了:“那我還是睡覺吧,那太無聊了。”
話題就此終止,阿眠繼續看著明儀一通折騰,心中既覺得好笑,又有些悵惘。不過很快,她就沒空去生出什么亂七八糟的情緒了。
匆忙給似白圈了個地方,靈氣侵入識海,游走經脈的一剎,阿眠痛得慘叫出聲,跌倒在褥子上。
那疼痛似是上千根細小的針,從內里挑動著,猛地齊齊扎了一下,然后緩上一息,又是一下。
細密的疼痛匯聚著,連成細細的一條線,延伸到心臟處,攪動著,又猛地扯緊,灼熱的刺痛感牽動著后來居上的鈍痛,涌向四肢百骸,挑動起肌理的痙攣。
經脈骨骼好似一節節生了意識,互相撕扯著,爭奪著,又對外侵的靈力抗拒著,恐懼著。然后內里被寸寸碾碎,再蘊養在暫時取代它們的靈氣中,修補著,洗刷著,周而復始。
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
阿眠的頭腦中只剩了這一個字,她覺得自己下一刻就要死在這種讓人發瘋的折磨中,可又總能清醒地感知到每一瞬的空白。
起初,她掙扎著,痛叫著,抓著褥子滾了幾下,又不甚清醒地去翻箱子里的玩意兒,企圖能找到“救命稻草”。一瞬醒神時,還有力氣掀翻了,紅著眼往墻上撞。
后來沒力氣了,只能慘白著一張臉,死魚似的縮在那里,發絲浸了冷汗貼在臉上,時不時顫著身子哼兩聲,聲音細弱可憐。
偶爾眼皮撐開一道細縫,她好似看到成片成團的白落下,堆簇著將她高高拋起,然后四下退開,任她跌入厚重的柔軟中。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疼痛到達頂峰變作麻木,她恍恍惚惚做了個夢。
夢里是一望無際的白,她踉踉蹌蹌行走其間,有時邁開步子奔跑,感受著風刮過面頰的感覺,卻聽不到一絲聲響。
那些白像是遠方不可觸碰的屏障,沒有半分雜色,沒有任何陰影,越是盯著看便越是詭異。她試圖讓自己停下來,可是這具身體并不受她的思想控制,只一門心思向前走。不知目的,不曾猶豫,不會停止。
她像是一個被迫附身、只能旁觀的魂,視角只有前方,無法脫離,亦無法改變。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五百年,也許一千年,很久很久,久到她被那些白色侵染,覺得連自己的靈魂都變成了白,終于,她久違地聽到了聲音。
“不能回頭,不能回頭,不能回頭,不能、回頭……”
是這具身體發出的聲音,嘶啞難聽,像是從一個破風箱里卡出來。
雖只有重復的四個字,阿眠卻因為早已習慣的寂靜,好半天才緩過神來。
她嘗試著和身體對話:“為什么不能回頭?”
身體前進的動作明顯一頓:“如果回頭,我就、救不了她了。”
“你要救誰?”阿眠問道。
“我……不記得了。”
“既然不記得,為什么不停下想一想?”
身體的動作又是一頓,然后繼續行進,遲緩而堅定:“不能回頭……不能停,不能停,不能停……”
阿眠還想再問一問,可是猶豫許久,她只說了四個字:“祝你好運。”
這具身體大約已經瘋了,如今全憑一個救人的信念前進。而在這種看不到盡頭和前路的環境中,信念坍塌就意味著死亡。
她沒有理由去毀掉一個可憐人的信仰。
忽然,她的視線一晃,身體摔倒在地上,她看到了這具身體的手。那雙手枯瘦如柴,一條條脈絡透過枯木色的、薄薄的一層皮,清晰瘆人。
“不能停,不能停,不能停……”
身體慌亂地念叨著,匆匆爬起來,一瘸一拐地向前走去。
阿眠猝然感受到一種難以言喻的悲傷,也許是她同身體感同身受了,也許是某種不可言說的不詳。
她閉上眼,決定要說些什么。可是睜眼的一瞬,她的意識陡然一沉。
茫茫的白慢慢過渡成深不見底的黑,長久的黑暗之后,意識回歸。
靈力灌頂的疼痛弱了幾分,點點白光開始充實著經脈,昭示著一切已經收尾。
結束了嗎?真是奇怪的夢,還是、幻覺?
阿眠剛松了口氣,陌生的力量驟然涌起,同殘存的妖力撞在一處,灼得她五臟六腑劇痛,猛地咳出口血來。
一陣天旋地轉,她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等再次醒來,已是隔天的事了。
洞府內一地亂七八糟的東西不知被收到了何處,旁邊石桌上一盞將要燃盡的連枝燈,燈芯猛顫了一陣兒,很快便熄了,只余一縷青煙蕩了兩轉。
洞口映著一片日頭曝曬的白,八月中的日頭,光是瞧著就覺得熱,偶爾有飛蟲晃晃悠悠撞進來,被晃作小小的一點暗色。
似白還沒醒,阿眠隨意掃了一圈,醒過神后拿了枕邊疊的新衣裳穿好,穿了鞋,準備出去看看情況。
誰知剛摸到洞口,就聽見外面一聲巨響,隨后是明儀氣急敗壞的罵聲:“好哇,這剛回來就給我使絆子!浪費了這些竹子,看師父怎么收拾你!”
阿眠步子一頓,隨后貼著石壁挪了挪,小心翼翼探頭去看。
外面,明儀拖著一大捆青竹,不遠處竹身枝葉炸了一地,旁邊也沒什么石頭之類的重物,明顯是法術破開的。
后面是修了大半的竹屋,搭了框架,圍好了三面,卡了門窗,上面胡亂鋪著些干稻草,時不時被風吹得抖落下來,淺淺落了一圈。
屋頂上坐著個半大少年,眉眼深邃,穿了身灰撲撲的袍子,背上背著包袱和用布條纏的嚴嚴實實的一柄劍。
他瞟了眼洞口的方向,臉上帶著麻木的沉寂:“大師兄說笑了,不過些竹子罷了,難不成師父會為了個外人罰我?”
明儀擰著眉,糾正道:“那是師妹,不是外人。”
“師妹?還不曾給師父敬茶,算哪門子師妹?”少年譏諷地笑了笑,惡意不加掩飾,“就算敬了茶,拜了師,憑她那連靈氣灌頂都險些沒熬住的身子骨,說不準哪天就……”
“小十,慎言!”明儀厲聲斥到。
少年抿了抿唇,眼底閃過一絲落寞,小聲嘀咕著:“早知是個妖,我便不回來了。”
話畢,他轉身飛入山林間,驚起一片飛鳥,消失不見了。
明儀無奈的嘆了口氣,將地上炸斷的竹子扎成一捆,往旁邊一撂,扛了剩下的幾根走到竹屋前卸下來,繼續他的搭建工程。
阿眠稍微等了會兒,走出去打招呼:“明前輩好。”
明儀正在用繩子將排好的竹墻扎緊,聽到聲音轉過臉看了她一眼,額頭上一層薄汗:“呀,醒了?”轉臉又去扎他的繩子,“叫我師兄就好,你且稍微等等,我排好了這最后一面墻,就帶你去見師父。”
阿眠也不客氣,大方喊了,疑惑地問:“師兄,這是在做什么?”
怎么神仙還要自己動手搭房子的?難道不該吹口仙氣,變個一應俱全的屋子出來?而且……這屋子搭出來給誰住?
“日常修行而已,遲些搭好了給你住。”明儀手上不停,解釋道,“想你在人間呆的久,應當住不慣洞府,正巧你這堂庭峰要開路,砍了不少竹子,正好用來做屋子。”
說著,他扎好了最后一處,拍了拍不見晃動,方滿意地起身,松了袖子,又指著對面山間的洞府叮囑:“師兄就住你對面的山,日后有事,盡管來找我便是。”
阿眠行了禮,真誠感謝:“多謝師兄。”
明儀笑了笑:“走吧,隨師兄去碧游殿。”
阿眠應了聲是,兩人便一道下了堂庭峰,依著上次去的路,又一步步爬上了玉華峰。
當然,只有阿眠是爬上去的,明儀仍和上次一樣面不改色。好在這位未來的大師兄,一路上給她續了不少次氣,這才保她不至于太過狼狽。
碧游殿中,長韶上神端坐上位,下首十人分兩列而立,皆著白衣。明儀領著阿眠從中走過,眾人紛紛側目而來,神色各異,一眼掃過,挑不出一個相貌平常的,一應貌美。
明儀行過禮后便退至一旁,阿眠自上去奉茶聽訓,順完流程,便算是正式拜入其門下了。
隨后,明儀點著眾人依次向她介紹:“二師弟樓澤、三師弟姜魚、四師弟明和、五師妹陸晚、六師弟王弘、七師弟公儀邱、八師弟明禮、九師妹敖如沁、十師弟明信、十一師弟明德。”
人名有些多,阿眠顧前顧不得后,顧后顧不得前,最后一個名字也沒記住,只記住了順序,只好依次行禮問好。
直到她走到倒數第二個人跟前,行完禮抬頭一瞧,正是先前炸竹子的少年:“十師兄好。”
衣服換得還挺快。
明信目光沉沉,從牙縫里擠出三個字:“師妹好。”
這三個字的敵意太過明顯,殿中氣氛有些凝滯。
一旁的明德往兩人中間一站,將明信的目光擋了個嚴嚴實實:“師妹,還有我呢。”
阿眠僵硬行禮:“小師兄好。”
敖如沁眼珠一轉,蹦到阿眠身旁,一把攬過她的肩頭,明媚的臉龐笑容一揚,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小師妹你別怕,南海龍王是我父親,天界水神和榮余殿下都是我世叔!這海內海外若是有人敢欺負你,你盡管來找我,若是想欺負人了也來找我!我讓我世叔和父王給你撐場子!”
阿眠從未見過、有人將這種事情講得如此理直氣壯,不由愣在了當場。
王弘將胳膊肘靠在公儀邱肩頭,不甘落后:“小師妹,這打架撐場子自然要找南海小六,不過若是缺銀子花,還是要找我和公儀的。”
阿眠覺得自己腦袋一時有些轉不過來彎,下意識問道:“為什么?”
姜魚扶額一嘆:“小師妹在海內,難道就沒聽過奇饒王氏、和霖爍公儀氏的大名?”
阿眠是真沒聽過,她一只妖,也沒什么花錢的地方,自然沒打聽過這方面的消息。可是這位師兄都這樣講了,她自然是要給面子的。
于是,她很是驚奇地“呀”了聲:“原來兩位師兄的本家竟是……失敬失敬!”
王弘連連擺手,嘴上說著“客氣,客氣”,嘴邊的笑卻怎么也抑制不住,嘴角眼瞅著都要咧到耳根去了。
眾人笑作一團,阿眠也跟著笑,只是笑著笑著,她不慎和明德對上了視線。
這位從始至終都不曾掩藏敵意的十師兄,目光不善地沖著她笑,無聲道:“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