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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不要讓自己淹死

  • 諳盡孤枕解獨眠
  • 南有夭
  • 4350字
  • 2020-02-22 15:59:12

阿眠隨便找了個屋頂蹲著,數著路過的丫鬟小廝打發時間。

“……十三。”

“這個剛剛已經數過了。”似白提醒了一句,問道,“你真準備在這兒蹲到明天?現在天都沒黑呢。”

阿眠捧著臉,目送下面的丫鬟走遠:“方才容上仙都幫忙想好了理由,說我是被擄走的。若是亂晃被白尊使撞到,反倒麻煩。”

而且誰知道外面還有沒有別的什么魔?待在一個上仙附近,總歸安全一些。

最重要的是,她待在李府里心煩意燥,時間越長,心中燥意越甚,她實在不想再瞧見方氏和那爛心腸的李家母子,若是一個沒忍住殺了人,自己怕是不好交代。

似白提議道:“不如咱們找個屋子,一覺睡到天亮?”

“不能睡!”阿眠立時反駁,語氣略有些發沉。她唇瓣顫了顫,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平靜,“容上仙就在附近,沒準正看著呢,直接睡過去實在不好。”

似白沉默了一會兒,說道:“你該去見見那些人。”

“什么?”

“我說,你該去見見那些真正害死她的人。”

“我并沒有……”

似白無奈一笑:“你的寶貝凡人總能牽動你的情緒,并不難猜。將事情憋在心里,并不能遺忘或消解,只會積聚發酵,最終將自己淹死在執念里。

你要修仙,你想找回她,所以一定不會讓自己半路淹死的對吧?”

她嘖了聲,語調微微上揚:“有什么好逃避的,有個上仙盯著你,你還怕自己控制不住殺了人嗎?人才能活多少載,現在不消解,等咱們離開這里,你可就再沒機會了!我如今可是和你同生共死,就當是為了我,你也要保重自己呀!”

“為了……你?”

“對!”似白強調了一遍,“就當為了我。”

夜色微涼,一彎殘月斜掛在天幕上,云霧拂過時,光華浮動。

此時已是深夜,可李府中還有一處院子燈火通明,那是方氏住的玉羅院。

原本這院子里為了應景,也栽有一株杏樹。

不過三日前,被方氏下令劈掉當柴燒了。

理由是,院子太滿,這樹長勢又好,擋著她在屋兒里曬太陽。

如今院子里只剩了些雜花雜草,還被當時倒下的杏樹壓塌了不少,看上去有些凄涼。

屋內,方氏披著外衣跪坐在蒲團上,面前桌上擺著一尊白玉觀音。

她閉著眼雙手合十,嘴里念叨著:“妹妹不過多嘴念了幾句,并非有意要害姐姐。姐姐心善,可千萬別和妹妹一般計較。”

說著,還有模有樣的磕了幾個頭。

忽的,一陣兒風過,吹得燭火晃動,兩扇木門“嘭”得一聲打開,絲絲縷縷的白霧混著一股香味涌了進來。

方氏被嚇了一跳,故作鎮定回頭去看。

“誰……誰在那兒?”

先是一片淡粉衣角飄入,隨后大片疊紗裁做的桃花入眼,縈繞著幾縷薄霧,枝頭輕晃,似真似夢。

方氏嗅著那股香氣,只覺頭腦混沌,竟生出癡迷的想法來。

“原來夜深人靜時,夫人也會做噩夢嗎?”

聽到這句,她稍稍回神,目光順勢上移,正對上一雙微沉壓抑的眸子。

小姑娘生得嬌俏,杏眼彎眉,膚如凝脂。只是眉心間有道寸長的艷紅豎痕,襯得她原本溫軟的面容有些妖里妖氣。

妖?

方氏一個激靈,抖著身子往后縮了縮,聲音都結巴了:“你、你是哪房新來的丫頭?本、本夫人怎、怎么沒見過你?”

看著方氏故作鎮定的模樣,阿眠覺得可笑:“夫人不是猜到了,何故還說出這番話來?”

“莫不是夫人覺得……”

她矮下身子往前湊了湊,一語雙關,“只要自己不說不認,便可相安無事了?”

方氏被戳中心中所想,袖中的手顫得連衣角都捏不住。但是既然已經裝傻了,便也只能裝到底。

她倉皇低下頭,聲音顫得厲害:“聽不明白你在說什么。”

阿眠看著眼前之人心慌害怕的樣子,心中只覺得異常厭煩。

似白卻是暢快:“哈,這才對嘛,尋其人問其罪,憋著自己不過庸人自擾。”

阿眠沒應。她心中確實想問些事的,若非如此,也不會被似白三言兩語“說服”,來見方氏。

要知道,這世上所有能被慫恿做下的事,不過是原本就心有所想罷了。

旁人的話,不過是往燒旺的爐火送了股風,將火星吹在四下的干草上,轟得一聲,便成燎原之勢。

她從來都想不明白,為何凡人大都如此。遇到性子軟的,將人往死里欺負。遇到硬茬兒,便伏低做小,裝瘋賣傻,什么架子都沒了。

他們會因別人的痛苦而心生愉悅嗎?

還是因為不忿自己或平凡或慘淡的人生,所以發泄在旁人身上,以此獲得一種奇異的滿足感?

她慢慢蹲下身子,一條瑩白的枝蔓從身后探出,頂部尖銳的花刺直接抵在了方氏的脖子上。

“你原本就想要她的命嗎?”

她這樣問道。

方氏下意識往后一縮,還沒來得及叫,就看見小姑娘自己先紅了眼。

“別動!”阿眠低喝道。

隨著話音落下,方氏明顯感覺到那尖刺往前探了探,背后霎時冒出冷汗來,顫著身子哽咽著,不敢再亂動了。

可這樣,老實倒是老實,卻顯得阿眠在欺負人。

“別哭了,我現在又沒怎么樣!”

小姑娘不耐煩地說了一句,這下,方氏連哽咽都不敢了,直抱著胳膊顫啊顫的,看起來十分可憐。

阿眠嘆了口氣,把花刺稍微收了收,明知故問:“你有想過要她的命嗎?”

方氏怕極了,覺得腦子亂成了漿糊一時想不到對方口中的人是誰,她只出于求生本能不停搖頭,哆哆嗦嗦地說:“我沒殺過人的,真的。”

“是嘛。”阿眠目光漠然,“你進府前可曾見過孫婉?”

聽到這個名字,方氏愣住了。

她心中猜測著兩人的關系,只覺得孫婉實在陰魂不散,死了都讓她不得安寧。

她覺得煩躁,卻沒忘了自己現在的處境,咬牙道:“不曾見過。”

“那你們之間可有什么過節?”

方氏搖頭。

“她沒端著主母架子給你氣受?沒暗示下人編排你的閑話?沒給你吃餿飯喝生水?沒使喚你去做粗使活計?……”

每問一句,方氏便搖頭,無一例外。

緊接著,四周陷入了沉寂中,靜的,只能聽到兩人的呼吸聲。

沒再等到下句,方氏疑惑的偷偷去瞄,卻見小姑娘神色淡淡地盯著自己。

旁邊閃爍的燭火映在那琥珀色的眸子里,讓她恍惚想起孫婉曾經極寶貝的那串珠子,被自己故意扯落進后院池水中的場景。

較玉質琉璃更澄澈無暇的串珠,于晚霞時落入水中蕩起漣漪,揉碎的晚風和燒云都困在珠面里,在銀波泛泛中沉寂下去。

如同……

那人的一生一樣。

“那你恨她什么呢?”

方氏聽到小姑娘這樣問自己。

她愣住了,輕皺著眉低下頭去,似在回憶,又似在走神。

方氏從前在青樓里的諢名,叫宛娘。

恩客們常說,她不笑時,同孫府小姐有三分相似。

于是床笫之歡時,總有人喜歡伏在她身上,言語混亂的喊著另一個名字。好似這樣,他們便高過了貴家門楣。

方氏并不在乎這種羞辱。

或者說,她并不認為這是羞辱。

在久遠模糊的記憶中,她不堪的十多年人生,是爛醉好賭、滿口污言穢語的爹,是沉默懦弱、總是逆來順受的娘;是破敗漏雨的茅草屋,是死人身上扒下的壽衣,也是丟在地上腐爛發臭、滿是蚊蠅的殘羹剩飯。

這算什么羞辱?

自己被父親賣給牙人時,只值一塊碎銀子。

對于窮人來說,沒有銀子,才是天大的羞辱。

可是青樓中以色侍人,若是不能放亮眼睛,早日給自己謀得后路,等到容顏老去,便只能去伺候那些癖好特殊的恩客。

方氏不想如此,便想方設法扒上了李直。

那個有幸攀上孫府,卻自恃清高又難舍錢權的秀才。

李直一邊說孫老爺從商發家,市儈俗氣,一邊又對人家送來的房屋仆人和官位金銀來者不拒。

她瞧不上這種人,卻又只能跟著這種人。

那些混跡風月場的老手們,從來都是床上哄人床下敷衍,只有李直這種人好騙些。

果然,不過大半月的工夫,李直就迎她過府了。

敬茶時,方氏見到了那位孫小姐,她端端正正坐在主位上,身形單薄,面色也不大好,似是病了。

旁邊的李老夫人穿得富貴,手指上一碼兒的金戒玉戒,看向孫婉的眼神中盡是蔑視:“成天一副病怏怏的樣子,好像我兒子欠你似的。”

接著,又是一連串挑刺的話。

也不知是真心折辱,還是指桑罵槐。

李直站在旁邊,討饒笑著:“母親,這是宛娘。”

老夫人這才賞了她一個眼神:“你從前叫什么?”

“回老夫人的話,奴家只記得自己姓方,再多的便記不得了。”

老夫人滿意了,抿了口茶:“挺好的。”

自此,方氏算是在府中落了根。

只是扎根容易,安定卻難。

李直愚孝又懦弱,在府中大小事上說不上話。孫婉這個少夫人名不副實,面對種種刁難,自己尚且不敢還嘴。

為了長久,她選擇做李老夫人手中的一桿棍。

老夫人不喜孫府安插的下人,她出面把人發賣。

老夫人想要新頭面拉不下臉,她去找孫婉討要。

老夫人既想心安理得花孫家的錢,又想處處壓孫婉一頭,她就做惡人處處使絆子。

她何嘗不知孫婉無辜。

她和孫婉無冤無仇。

如此折磨一個無辜之人,起初她又何嘗不羞愧?

可是她再不想回到風月場去了。

她不想在一個又一個男人身下討好承歡,也不想聽到有人叫她宛娘,她想活著。

她只是想活著罷了。

人人都想活著。

她又有什么錯?

方氏的手輕輕放在小腹上,隨后又緩緩放下,神態較之剛才平緩了些,眼中多了些復雜特別的東西。

這個問題,她沒有回答。

阿眠將她的動作盡收眼底,眸中不可抑制地泄出幾分殺意。

李老夫人雖說鄉野出身,眼界不夠心氣還高,但骨子里仍然極為重視嫡庶之別。

她會明嘲暗諷孫婉多年無所出,也會散財求人搭線,為自己兒子物色更出色的新夫人,但她絕不會讓一個自己眼中身份低賤的妾室生下李家長子。

她可以縱容方氏,畢竟于她而言,那不過是個可以逗自己開心的玩意兒,還方便使喚打壓正室。偶爾給些甜頭,也未嘗不可。

但,若是這個玩意兒心野了,想母憑子貴自抬身價當個正經主子,那便要不得了。

這個道理,阿眠想通了幾分,她相信方氏肯定早就心知肚明。

所以,正是因為知道自己不可能生下孩子,所以當初,便干脆拿來陷害孫婉嗎?

所以,那些所謂的“恨”,不過是因為真正拿捏她的人開罪不起,便只能找個差不多的、她可以隨意欺負的人轉嫁罷了。

真是惡心!

阿眠攥緊了拳頭,垂眸壓了壓心中的殺意,才沉聲接著問道:“你如果真恨她,又何必親力親為安排她的身后事?”

方氏苦笑著,緩緩嘆了口氣:“夫君公務繁忙,不好打擾。其實便是沒我插手,夫君也自會為之張羅的。”

這一番話,也不知是要騙誰。

“事都畢了,你又何必再讓人去挖她的墳,想著將她的尸身扔到別處去?”

聞言,方氏瞳孔一縮:“我只是……”

阿眠已經不想再聽,出聲打斷了她:“你只是氣她分明有孫府撐腰,卻唯唯諾諾自怨自艾,將日子過成這樣。所以上一刻才想著人死債消將她安葬,轉眼又覺得她淪落至此都是自找,心中后悔。”

方氏雙手交疊握在一起,因為用力,指甲都掐進了肉里。幾滴血落在她衣裙上暈染開來,都渾然不覺。

她眼中噙著淚,緊抿著唇,似乎在努力克制著。

“你從未恨過她,也從未妒忌她。”

阿眠慢慢直起身子,居高臨下、一字一頓地說道:“你只是可憐她,又偏瞧不上她。”

方氏聽到這句,身子明顯顫了顫,沒再反駁。

良久,她平靜地問道:“你想殺了我嗎?”

好不容易壓下的殺意再次冒頭,阿眠眸光微閃,不假思索地點了下頭。

方氏苦澀地笑了笑,頗有幾分解脫的意味:“那怎的不動手?”

阿眠久久看著她,眸光閃爍后,歸于沉寂:“你想活著,那就活著吧。”

“這樣啊……”方氏笑了笑,扶著旁邊的供桌慢慢站起身來,“難道不是覺得我可憐,才發了慈悲放過我的?”

這時候,倒是不怕眼前是只妖了。

阿眠轉過身去,沒再看她,只輕聲說道:“她才可憐。”

隨后,一陣霧起,房中再沒她的身影。

方氏站在原地,盯著那開圓的門看了許久。

久到遠處傳來一聲更夫的鑼響,她才緩緩閉上眼,落下一滴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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