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被堵在甬道里來來回回，小雪覺得人有時候真的很奇怪：

不管在某一時期，有多少晦暗的事情發生？到最后她能記住的，總是最好的。

張老師的愛人喝了酒，緩緩開口道：

“好多年前吧，具體的我都記不清了，不過她大多數時間都住在學校里，倒是妞妞在家住的時間更長一些！”

相羽憂心忡忡，不經意間皺了皺眉，

“叔……小雪上學這些年，您和張老師肯定花費了不少精力，能遇到你們，是小雪的運氣！”

“恩～可別這么說，”男主人喝了點小酒，胖臉紅撲撲的，連連擺手說道：

“你是不知道這孩子有多要強？頭幾年念書也花不了幾個錢，后來大點了，還時不時給家里添米買菜的，我都覺得過意不去，可勸她，她又不聽！”

“……”相羽的心迅速柔軟開來，

他的小貓崽子，一向如此，只是他實在無法想象，那樣一團毛茸茸的“小東西”，是怎么在這個貧瘠的小縣城生活下去的？

就聽對方嘆了口氣感慨道：

“年紀小小，忒能吃苦了……就咱們這小縣城，也沒啥好打工的地方，只能在放假時跑到人家郊外的養雞場，菜園子，什么苦活累活都不嫌棄！”

一些在催眠中被忽略的細節，現在被師爹的幾句話，濃縮成了苦辣酸甜的青春，

“小雪啊，她們初中第一個學期就上了勞動實驗課，噢……大城市的孩子可能不知道，就是安排學生們去田地里干農活，體驗生活。”

“……”相羽顯然對這個話題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順便回想了一下自己讀初一時在干什么？

好像那時陸叔從他家老爺子的賬戶里，提了兩萬塊錢，送他參加了半個月的夏令營！

成天睡不夠，累成狗，喝雞血，補雞湯，提前體驗了一下團隊合作的集體生活。

想到這些他恥笑了一聲，繼續聽師爹說道：

“她聽說地里缺人手，跑過去死磨硬泡的要留下打工，可人家要招的是硬勞力，只當她去鬧著玩兒，指著臺拖拉機問她，會開嗎？會開就留下，不會開麻溜兒回去好好念書，別出來到處搗蛋！”

相羽瞇起眼睛，心說這下巧了。

師爹果然嘿嘿一笑，頗有些自豪的贊嘆道：

“那家人沒想到，小丫頭爬上拖拉機開著就走，看樣子還像是個老手，邊開著走喊邊回頭喊，‘您放心，我就在大田里開，不要機車駕駛證！’哈哈哈，小雪回來和我說她找到工作時，那小模樣別提多得意了！”

相大少爺把眼睛瞇成了月牙型，看樣子比小雪還得意……

“后來，她在人家那兒攬的活越來越多，我們兩口子不放心，趁假期過去看她，我到現在都記得特別清楚，小家伙兒站在一大片田地里，身后是一排排剛剛鋪好的地膜，這一年她長高很多，也瘦了不少……”

相羽黯然沉默。

師爹越說越遠，

“說起來她和老張，還因為找工作的事兒吵過一架！”

“……”這就太意外了，相羽往客廳里撇了一眼，怎么看兩個人也不像能吵起架來的樣子。

“她初三畢業那年，我們縣城里開了第一家網吧，小雪好像對這個東西特別感興趣，我們誰也沒想到，她突然跑到理發店把頭發剃成了板寸，據說是要去網吧收銀臺工作。”

一聽這話相羽明白了，不管誰是家長，也不愿讓孩子到網吧工作！

師爹又喝了口酒，恍恍惚惚地把小雪的老底兒全兜了出來。

“后來我們才發現，她整天鉆在網吧里，原來是為了有空時，翻閱有關A市天使康復國際中心的網頁，每天查每天畫，當初她寫寫畫畫的那些東西，我家老張還悄悄留在箱子里呢！”

相羽現在心里除了難受，

還有一種說不清楚的堵。

好一會兒他才發現，小雪不知道什么時候一個人出門了。

來之前他們就約好了，回縣城后小雪自己想去哪兒？相羽都不能跟著。

相大少爺總覺得，小雪這次回來不僅僅是為了看她老師，可眼下他覺得自己還有更重要的一件事兒要去做——

他已經迫不及待地想看到，當初貓崽子留下的任何東西……

……

縣城的路十分好找，南北三條街，東西兩條路，標志性的建筑基本上都坐落在這里，老遠就能看見醫院的小樓！

暮雪站在醫院門口，琢磨著先不打電話，直接去住院部問問，到底有沒有徐大花這個病人住在這兒？

可就在她猶豫的幾秒鐘內，縣醫院里一眼就能望到頭的1樓大廳里，突然有一個青年男子竄了過來，看樣子就是直奔小雪過來，嘴里似乎還罵了句臟話！

這青年人看上去腳步虛浮，但眼神直勾勾的半點兒也不散亂。

暮雪覺得自己身上已經被他盯出了一個窟窿，下意識的朝后退去！

她能聽到自己急促的呼吸聲，不想見到的人突然出現，全身都處于戒備狀態……

小雪和家寶，兩個人從打架的原因千奇百怪。

有可能是因為半支找不到的鉛筆，

有時是因為她沒有洗干凈的幾件衣服。

隨便一個理由，總能讓他動手。

甚至有時候根本就沒有原因，家寶只要看見奶奶回來了，上一秒鐘還在無所事事，下一秒拳頭就揮過來了。

每當這時，老太婆都會夸張的大喊大叫，緊跟著就是一巴掌扇過來，

“死丫頭又欺負你哥哥了，誰給你的膽子，滾一邊去！”

當著老太婆的面，小雪無法還手，

她只能越來越習慣和人保持安全距離。

直到某天她在學校上學時，因為特別小的口角，很想把人按在地上往死揍的那種沖動，讓暮雪突然嚇出一身冷汗，意識到自己有些不正常。

就像現在，她又攥緊了拳頭，

家寶要是再靠近一步，小雪不確定自己能不能克制住，會不會一拳砸在他鼻子上？

恐懼這種情緒，總得有個突破口。

對面的青年人看著退無可退的小雪，這兩天他和老爹輪流守到這兒，總算是沒有白等！

家寶咧開嘴冷笑，用一種近乎耳語的聲音對小雪咬牙切齒道：

“很好，總算你還有點兒良心！”

暮雪現在的腦袋全是懵的，下意識動了動嘴唇問道：

“我大媽呢？”

“喲，還記得你有個大媽呢？我還以為你眼里頭已經看不見人了？我媽已經出院了，在家等著你呢，怎么？不敢回去？”

家寶步步緊逼，挑釁的看著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