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D廳里，強勁的音樂震耳欲聾，炫目的射燈瘋狂地打在舞池中激情扭動的型男索女身上。

滿場長發飛舞，女人夸張的彩妝在射燈下如鬼魅。

舞池周圍的桌子擠滿了人，過道也水泄不通。

楚翹穿著一身洋酒制服漫無目的地擠在人群中。

那是一套鵝黃色的反皮套裙，短袖上衣有章法地印著洋酒的logo，頸項系一條同色系印有同樣logo的布巾，胯上掛著一個定制的腰包，裙子停在膝上一公分，筆直修長的腿上套一雙白色平底短靴，配楚翹1.68的身高，精致的五官，白皙的肌膚，高高扎起的馬尾，像極了沙漠里孤傲的仙人掌。

這是楚翹最后一晚出現在D廳，下周，她將轉場到一家五星級酒店的大堂吧。

想到此，楚翹對震得心肝脾肺都要破膛而出的音樂就容忍了。

“靚女！靚女！”

楚翹聞聲轉頭，一個穿短袖花T恤油頭粉面的男生正在喧嘩的人群中拼命向她招手。

楚翹的工作是擔當流動的廣告牌，老板對她們沒有銷量要求，所以她從不主動推銷。

但有人叫，也不好置之不理。

楚翹慢悠悠地擠過去，離那一臉“青春爛漫”的男生有一米的距離，站定，揚眉看著他。

她的眉毛濃黑，帶點英氣，長而翹的睫毛在皙白的臉上投下一片陰影，眼眸明亮漆黑，透著這個年齡少有的冷靜，櫻桃小嘴飽滿而紅潤，即使在D廳濃妝艷抹的女生中，一張素顏的臉也非常出挑。

“靚女，銷什么酒？”看到面前明艷動人的女生，男生一激動，臉上的青春痘一粒粒明亮起來。

楚翹揚了揚手中的宣傳單，男生探頭去看。楚翹往后略退一步，指指擠在一堆啤酒瓶中間的宣傳單：“桌上有！”

男生被楚翹的冷漠刺激到了，嗓音提高：“哎，靚女，不想做生意啊？”

“嗤——”旁邊立馬傳來陰陽怪氣的聲音：“不是不想做生意，是不想做你的生意！”

“敢情是你太丑，把小姐姐嚇到了！”

損他的聲音此起彼伏。

男生臉上有點掛不住，望向楚翹，痘痘顯得有些猙獰：“我說小姐姐，照顧你生意呢！別那么酷拽，給大爺笑一個！”

楚翹不為所動，冷冷地說：“不賣笑！”

“哎你······”男生還沒說完，楚翹就被幾個硬從她身后過的人用力一擠，身子不禁往前傾，雙手撐在男生面前的桌子邊緣。

男生一臉壞笑，手掌順勢壓在她潔白光滑的手背上，語調輕浮：“小姐姐，不賣笑，賣身不？”

身邊幾個男生放肆地大笑起來。

楚翹眼底掠過一抹緋紅，眼睛瞇起，反手壓住男生手掌，在他手腕上輕輕一用力。

一聲非常細微的“咔嗒”淹沒在震耳欲聾的音樂聲中，沒有引起任何關注。

楚翹收回手，冷冷地轉身離開。

男生以為她不好意思，還想伸手去抓她，駭然發現手根本使不上勁。胳膊抬起，手掌卻依然耷拉在桌上，莫明其妙脫臼了。

一陣劇痛隨之而來，男生害怕地發出一聲刺耳的慘叫。

周圍幾桌人扭頭看過來，發現一群男生正目瞪口呆地注視著一個表情痛不欲生的男生，他舉著無力下垂的手掌，嚎叫著白眼一翻，暈過去了。

楚翹早已沒入人群。

人聲鼎沸，掩蓋了慘叫，燈光昏暗，人影模糊。

一道射燈打過來，一閃而過的光亮中，楚翹瞥見一張顛倒眾生的臉。

肌膚勝雪，五官被上帝精雕細琢，鼻梁高挺，長眉入鬢，帶些慵懶和疏離，嘴唇薄而紅潤，眼眸深遂如幽井，射燈的光線一撞上去即被吞噬得干干凈凈。

射燈過后，這張臉仍清晰可見，猶如聚光燈，周圍的人在這張臉的映襯下統統隱成布景。

楚翹忍不住多看兩眼，對方似有覺察，眼波流轉，稍一對視，對方好看的嘴角輕揚，眼睛瞇起，唇角綻放出一朵絢麗的花，在幽暗中說不出的邪媚。

楚翹的腦海里瞬間跳出《聊齋志異》里的狐仙，寒毛直豎。

視線往下移了移，看到喉結。

還好，是個男人！

話說，怎知狐仙就不會變成男人？

楚翹念頭剛起，那笑容即如燃盡的煙花，在幽暗中消失殆盡。

男子恢復了冷漠的神情，漫不經心地垂下眼簾，蓋住攝人心魄的眼眸，仿佛剛才只是無心之瞥。

楚翹離開喧鬧混濁的D廳，從后門出去，坐到花基上呼吸新鮮空氣。

半個小時后，搭檔陳紫也出來了，一屁股坐在她旁邊，從腰包里掏出一包細煙，遞到楚翹面前。楚翹搖搖頭，陳紫抽出一支，用兩根修長的手指夾住，瀟灑地點燃。

“書包妹！”陳紫對著她噴出一口白霧：“下周你轉場了？”

楚翹嘟嘴吹一口氣，吹散面前繚繞的煙霧，點點頭。

“人家好舍不得你哦！好在你幫我，這是我唯一沒被扣錢的月份，再沒人像你那樣對我好了！”陳紫又嗲聲嗲氣地說，把頭親昵地挨在楚翹肩膀上。

兩人搭檔了一個月，陳紫經常在上班時間約朋友到賣酒的D廳聚會，美其名曰叫朋友來捧場，趁機跟著一起玩鬧，讓楚翹幫她打掩護，騙過來巡場的潘姐。

兩人正說著話，后門一陣風似地被推開，沖出來一個穿著紅色啤酒制服的女生，抱著后門的垃圾筒哇哇一陣亂嘔。

酸臭的酒氣撲鼻而來，陳紫撇撇嘴，低聲對楚翹說：“啤酒妹又喝高了！”

楚翹望了啤酒妹一眼，站起身走過去，從腰包掏出一包紙巾，彎腰遞給她：“要不要扶你去洗手間？”

啤酒妹搖著頭，把肚子里的酒吐得一干二凈后，有氣無力地抬起一只手，楚翹扶她站起來，抽出一張紙巾遞給她。

“niao男人，灌你妹呀灌！”啤酒妹擦了擦嘴，恨恨地罵了句粗口，打了個嗝，坐到陳紫旁邊，問她要了支煙，點上，深深吸了一口。

“書包妹，聽說你下周五轉五星級酒店？”啤酒妹不知道楚翹的名字，也跟著陳紫叫她書包妹。

楚翹點點頭。

“MMP，這就是個看臉的世界，我恨我媽沒給我一張書包妹的臉！”

“去整唄！”陳紫逗啤酒妹。

“賺了錢我立馬去整，整得比書包妹還好看！”啤酒妹咬牙切齒地說。

“整了臉還得整身材，不然hold不住······”兩人嘻嘻哈哈打鬧起來。

誰都沒注意楚翹在聽到“我媽”這兩個字時，眼眸霎時暗下來，臉上現出微不可察的痛苦。

下班已是凌晨一點。楚翹在更衣室換掉制服，穿上自己的白T牛仔褲，和陳紫告別后，解鎖一輛共享單車，往學校的方向騎去。

楚翹所在的美術學院離D廳約5、6公里，騎車半小時左右。

街上很安靜，幾乎沒有行人，路燈把楚翹騎車的身影拉得忽長忽短。初夏的風迎面拂來，把楚翹身上沾染的煙酒味吹散了不少。

楚翹騎了一段，隱約感覺身后有人，她回了幾次頭，沒有任何發現，但被跟蹤的感覺始終沒有消除。

快要騎進學校門口，她再次回頭，似乎有道身影閃進了旁邊高樓的陰影，與黑暗融為一體。

楚翹嘴角微揚，冷冷一笑，突然急速調轉車頭，在陰影里截住逃跑不及的黑影。

一身黑色夜行服的男子，一眨眼就發現跟蹤對象駭然現身眼前，嘴巴張得比雞蛋還大，眼神充滿驚懼：“你…你要干什么？”

楚翹眸光陰冷：“難道不應該是我問你嗎？”

“我…我回家呀！”男子漸漸清醒過來，推著單車繞開楚翹，發現楚翹沒有阻攔，便飛身上車，頭也不回地狂奔而去。

不是D廳那班小混混。

楚翹盯著黑衣人遠去的背影，眼里現出疑惑，而后若有所思，默默騎車進了校門。

回到宿舍，樓下的大門已鎖。她放下單車，背起雙肩包，熟練地攀上鐵門，輕巧地翻門進去，然后彎腰在傳達室窗下走過，轉眼跑上了宿舍樓。

跟往常一樣，舍友郭菁菁給她留了門。楚翹輕手輕腳走進去，拿起準備好的換洗衣服，到公共浴室洗澡。

躺下來已是凌晨兩點。楚翹閉上眼，入夢前，想起D廳那張魅惑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