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方紅艷來到何歡辦公室，問道：“小何總，上次員工大會時，你說過確實生病的要出具診斷書，現在有兩人把醫院診斷書拿給我了，您看看？”

何歡接過來，簡單看了一下。一名就是李老二，肝硬化；還有一名是管理科的，姓錢，腎病綜合癥，都還是40多歲。

以前景區都沒有給他們交醫保，所以一旦生病了，確實困難。何歡也沒有好的辦法，總不能人家生病不能干活就辭掉吧，這樣也太冷酷了。

“還和上次我說的那樣辦吧，”何歡將診斷書遞回給方紅艷，說道：“考勤、績效什么的就沒有了，其他的正常發吧。”

“好的，”方紅艷回答道。

何歡又想了想道：“方科長，你說我是不是應該去看望一下他們？”

何歡想，景區員工畢竟幾乎都是周邊村子里的，大家都相互認識，還是多一些關懷更好，其實去看望也就是一個意思，但能讓員工心里暖和些。

“小何總要是有空，看望一下當然好。”方紅艷也同意道。

何歡點點頭，說道：“方科長，你去買點禮品，我們明天上午去看望一下，也和馬大海和孔朝斌說一聲，一起去吧。”

第二天上午，何歡一行四人，帶著牛奶水果之類的禮品，去給生病的員工送關懷。

兩戶人家都在山里，車子開不到他們家門口，只能停在路邊，大部分還是得走窄窄的山路。

幾人先來到李老二家。李老二和他媳婦還顫巍巍的出來迎接。何歡趕緊讓馬大海扶他進去。

李老二的家是青石砌成的三間瓦房，年頭久遠、低矮破舊，邊上還挨著正屋蓋了羊圈雞窩。

進入堂屋之后，何歡簡單瞄了一眼。房子里光線昏暗，家具簡陋，就是一張四方桌加幾條長凳。房子空間小，墻上和地上，各種用品和農具又掛又堆，弄得滿滿當當，更嫌局促。

生活向來優越的何歡看了非常心酸。

而且因為山里氣溫本來就低，加上采光不好，已經四月下旬，房子里溫度還是非常低。何歡呆了一會，禁不住有些發抖。

從李老二媳婦倒水的動作來看，何歡感覺她的身體也不是很健康的樣子。

沒等何歡開口，李老二先是一個勁的道歉，說自己身體能走就去上班，絕不白拿工資；又是一個勁的感謝，表示自己一定讓女兒做牛做馬好好工作。

何歡只能說沒事沒事，你還是在家好好養病吧，景區的事不用操心，不來上班沒關系；李霞倒也不用做牛做馬，她現在工作表現就很好，將來前途遠大能漲工資。

離開李老二家后，何歡總覺得心里沉甸甸的，平時在城市生活不覺得，真深入到農村和山區，才感覺到什么才叫貧困。

一直以來，何歡發展景區，主要目的還是為了自己掙錢；但現在，感覺多少有了那么一些責任感。

輾轉又來到了第二家病人那。

孔朝斌嗓門大，老遠就喊道：“錢根子，景區小何總過來看你了！”

錢根子正半躺在椅子上，在門外邊曬太陽邊摘著菜，背對著何歡他們。聽到聲音之后，轉過頭，慢慢起身，呵呵笑著。

至少從外面看，錢根子家要比李老二強一些；身體上，錢根子看起來有些浮腫，但精神氣比李老二要稍微好一些。

何歡幾人也進堂屋轉了一圈。孔朝斌說天氣冷，何歡穿得少，不如就在外面坐坐吧，順便曬曬春天的陽光。

錢根子的媳婦聽到之后，手腳麻利，從屋里搬了幾個凳子出來，倒茶倒水，招呼幾人坐下。

屋里一個八九歲小子，可能剛才躲在里屋，現在溜出來，扒在門邊好奇的看著這群陌生人。

何歡便坐在暖和的陽光里，在孔朝斌、馬大海的配合下，生硬的拉著家常，問錢根子生病多長時間了、治療情況怎么樣、身體好點沒之類的話。

門里那個小子，趁錢根子沒注意，淘氣的摸到幾人面前，偷偷扯開系繩，打開何歡送的水果禮盒，掏出一個芒果來，張開嘴就要湊上去啃。

錢根子媳婦看到，不輕不重的給了一抹頭，訓斥道：“沒得教養，放回去！”那小子萬分不舍的將芒果慢慢往回放，邊放邊直愣愣得看著何歡他們。

錢根子打招呼道：“小何總，讓你見笑了。我前頭養了個丫頭，后來放開二胎之后，又生了個小子，老來得子，平時慣得太很了。”

說完，他對他媳婦說道：“讓小月出來見一下小何總。”他媳婦便邊喊著“小月”邊進門去，不一會，一個十八九歲的女孩帶著些不情愿的情緒出來了。

何歡笑著看了一下錢根子的女兒錢月，禮節性的點點頭，便轉回頭來，想繼續回到尬聊的拉家常流程，隨口問道：“家里還有什么困難沒有？要不要景區幫忙解決啊？”

“困難肯定有，”錢根子猛地大聲說道：“小何總，你看我長期生病，家庭開支大，你行行好，照顧照顧，把我家小月也招到景區上班吧？”

錢根子的話來得突然，聲音又高又尖，何歡一時愣住在那。

孔朝斌拉了一下錢根子的胳膊，說道：“錢根子，你說什么哩？招人不是這么簡單招的，回頭我們好好商量。”

錢根子見何歡面現難色，覺得事已至此，不管不顧的繼續說道：

“有什么復雜的，不就是小何總一句話嘛。小何總能照顧李老二，就不能照顧一下我家嗎？小月，來，給小何總跪下。”

錢根子媳婦聽到之后，連推帶摁，想讓錢月跪到何歡面前。

方紅艷連忙過去拉住錢根子媳婦，但她這力氣也拉不太動。馬大海大男人不太方便動手，想來安慰何歡，卻不知道說什么，嘴里咕嘟道：“這個，這個……”

錢月本來文文靜靜的，但被母親推搡得有些跌跌撞撞，勉強堅持著沒有跪下，她的臉上，憤怒、羞愧、抗拒、委屈、無奈等等表情交織在一起，臉漲得通紅，眼角似有淚花閃現。

“行，行，行，明天來上班吧。”何歡受不了這個場面，撂下一句話，快步離開，像是落荒而逃。

馬大海和方紅艷趕緊跟上。

孔朝斌還在那對錢根子發火道：“錢根子，小何總好心來看望你，你看看，干得什么事？”

錢根子根本不在乎孔朝斌，說道：“怎么了？我家小月長得不比李霞漂亮啊？李霞能去，小月怎么不能去？”

“人家李霞是大學生。”孔朝斌說道。

“大學生怎么了？還不是跟我家小月一樣蹲家采茶葉？”錢根子忿忿道。

“唉，跟你沒得講。”孔朝斌放棄努力，回身去追何歡等人，不一會追到了。

“小何總，真不好意思，”孔朝斌難得有些愧疚地道：“發生這種事……確實怪我哎，我曉得錢根子這個人喜歡計較，但沒料到他還能搞這一出，要料到的話，就不要你去看望了。”

何歡知道不怪他，不過無話可說，也不想說，只是擺擺手。

一直到中午吃飯時，何歡還沒有從憋悶的情緒里走出來，潦草的扒了幾口飯就上樓休息了。

趙秀英見氣氛不對，等何歡走之后，連忙問是什么情況，馬大海等人便將事情原委說了出來。趙秀英跟這個錢根子還有些拐著彎的親戚關系，聽了之后，連帶著自己也覺得有些臊得慌。

錢根子家可能也是怕何歡反悔，都沒有等到第二天，下午一上班，錢根子媳婦就將錢月送到了游客中心。

趙秀英見到錢根子媳婦后，倒也嘴利，三句兩句就打發錢根子媳婦回家了，然后帶著錢月來到何歡辦公室。

“錢月是嗎？”何歡心情不是很好的問道。

錢月沒有答話，站著那一動不動，頭微微低著，目光看向地面，情緒還算穩定，但面色平靜的有些蒼白了。

趙秀英見錢月不回話，有些尷尬，打著圓場說道：“小何總，錢月這姑娘其實挺好的，從小就乖巧聽話，我早就認識的，都叫她月兒的。就是錢根子他們夫妻兩個有點……有點……”

“算了算了，”何歡明白不能怪錢月，事已到此，只能轉變態度，努力把語氣變得緩和，說道：

“錢月，說實話，我對你父母確實有些意見。景區本來是想招人的，要是你父母跟孔科長或者趙主任說一下，我們再按流程考察一下，以你的條件，肯定也是能來景區上班的，但你父母搞這一套就不太好了。

“不過我既然答應了，也不會反悔，回去也跟你父母講一下。

“你父母是你父母，你是你，我對你本人沒什么意見，你放心，我也不會戴著有色眼鏡看你。

“既然來了，你就是景區的人了，咱們就都是同事了，只談工作，只看工作表現，表現好，該獎勵獎勵，該漲工資漲工資。明白了嗎？”

錢月終于低聲“嗯”了一下。

何歡轉向趙秀英說道：

“趙姐，錢月就掛在你部門下面。你帶錢月去找方紅艷辦一下入職手續吧，把工作安排一下，也寬慰寬慰她，這事就這么過去吧，叫她不要多想了，把心思用到工作上。”

她們下去之后，何歡在辦公室發呆。

我就是想關心一下員工，結果搞成這樣。

這老板當的。

唉，看錢月那個臉色有點不對，我怕她心理出問題，還要讓趙秀英安慰她。

我也郁悶啊，我也難受啊，誰來安慰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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