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是朗月清風，艷是秦樓楚館。

舟擱岸邊，秋水渡笛音，玉人扶抱琴。

楚楚一身黑衣，束腰束發，手里捏著帶毒的飛刀，眼中盯著對岸閣樓里尋歡作樂的公子哥。今夜的任務是殺了他，不出意外的話，就是現在！

飛刀出手，楚楚踩著輕舟躍到閣樓上，只待眾人的尖叫，蹙然飆灑的血。然而一切并未發生，楚楚心下一驚，只見方才被自己擲出去的飛刀以相反的方向朝自己飛過來，穩準狠，直直盯著她的心窩，像嗜血的劍，非要穿透一個人的胸膛。

不好，她一個急轉，那刀險憐憐地蹭著她的肩扎到了閣樓的墻面上，入木三分！楚楚大喘一口氣，還未來得及跑，眼前已踩過來一雙金絲繡面的靴子。

“能從我手里躲過去，該說你有本事呢，還是命大呢？”

楚楚戒備地抬頭，只見眼前也是一個年輕男子，玄色的衣衫上有深紅色的刺繡，里面暗藏著幾根金線，挑出幾分隱隱的貴氣。

楚楚不是死士，如今刺殺任務失敗了，第一反應是怎么跑，因而此刻她迎上男子不算冷的目光：“應該是有本事吧，我可從不信命。”

翻身就是一腳，男子立即避開，楚楚拽著四周的紅綃帳一陣飛繳，滿天的昏帳軟香，卻是沒困住眼前人。

對方的功夫遠在她之上，卻總不急著抓她，一到要害之處就會避開。

閣樓里炸翻了天，刺殺目標已經不知道跑去了哪里，旁邊是姐兒們鶯鶯燕燕的喝彩聲。楚楚突然有種自己被別人耍了的感覺，可不打跑不了，打又打不過，實在是進退維谷。

又是幾個回合下來，楚楚打不動了，那人輕笑一聲：“有意思，看在你今天陪爺玩得高興的份上，我放了你?！?

樓里一片驚呼，楚楚也愣了。

俊朗的男子挑了挑眉：“不走？”

楚楚當即從窗口跳出去沒入黑夜。

煙籠寒水月籠沙，秦淮河邊的樓里還在不停地吹唱，楚楚只覺得頭疼。任務沒完成，頭疼，遇到那個人，恥辱。

在月色下徘徊了半天，實在是已經找不到此次的刺殺目標鄭天賜，楚楚只得作罷。又走了一會兒，天公不作美，頂頭就下起來一陣瓢潑大雨，不似江南該有的杏花微雨，是煞風景的雷暴。頃刻打得楚楚衣衫盡濕。

楚楚暗嘆一口氣，尋了個近些的船，一躍而入：“船家借我躲躲雨吧?！?

無人答復，楚楚疑惑得曲身往里一探，只見方才還在煙花巷里同她周旋的那個男子此刻正在此處！他手里拿著一壺酒，一雙鳳目不知是微醺還是刻意瞇起來，低低一笑：“姑娘今日跟我倒是有緣?！?

楚楚：“……”

她轉身就準備走。

“唉別走啊，”男子往里給楚楚騰了個位置，“外面下這么大雨，你去哪里？”

“不勞您費心。”楚楚僵硬道。

“鄭天賜不是好東西自有官府收拾，倒是姑娘，我是饒你一命不是欠你一命，何必對我拉著一張苦瓜臉？”

楚楚心里炸毛，這個人看著雍容華貴的，卻坐在這小破船里喝酒拿價，簡直有病。但此刻也無處可去，楚楚捏緊拳頭，僵硬地坐下來。

雨打船篷，男子遞過來一壺酒：“我叫蕭溫文，敢問姑娘芳名??？”

楚楚淋了陣雨有些冷，見酒來了也不推拒：“楚楚。”

“楚楚？楚楚可憐嗎，未免也太不像了吧！”他笑得爽朗，楚楚灌了幾口酒，刮他一個眼刀，憤憤闔眼。

耳邊的聲音甚是聒噪：“姑娘你這就沒意思了，不怕我對你不軌？不怕我把你抓起來？”

楚楚無語：“我打不過你，你要是想……”話沒說完，兜頭掉下來一件披風，熏著淺淺的木蘭香，軟得楚楚猝不及防。

“我看你衣服濕了一大片，怕你凍死。”蕭溫文手撐著額頭，眼眸里像碎了把薄光。

亦狂亦俠亦溫文。

楚楚善見生死，可以處理一切冷漠和惡意，唯獨不知道如何面對一些猝不及防的溫情。她是一個孤兒，是師父打磨的兵器，這種意外，頭一次遇見。烏篷船，瓢潑雨，一壺酒，一披風。她把頭埋在木蘭香里不做聲，蕭溫文也不再吵，只獨自吹起了短笛，幽幽噎噎，隱有和他看上去不并不搭調的愁哀。

吹了一會兒，他停下來：“楚楚姑娘，說實話我第一次見你這樣的女子，風姿瀟颯，很美?！?

楚楚懶得理他，也不言語，但到底耳垂有些發燙。

人生有很多偶然的相逢，因緣際會，猝不及防，就是這樣霸道而不容置喙地闖進一些貧瘠的人心里，而后開一朵久而不凋的花。

就是恰逢其時，躲無可躲。

楚楚第二天醒來，晨光明媚，風停雨歇，見身旁人依舊淺眠，躊躇許久，她最終還是帶著披風，不辭而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