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宮歲月長。
長思在長寧殿待了半年,期間容疏守約,并沒來看她一次。到了初夏時節,這位年輕帝王終于忍不住,穿著便服,束腰束發,只身走進長寧殿:“長思,你想不想出去走走?今日帶你出宮。”
“知道你不喜歡人多,就我一個人。”
悶了好久的長思當然渴求不得,然而她討厭容疏,又不想跟他一起走,于是矛盾糾結。正是躊躇間,容疏已經牽上她的手:“我也是今日難得有空,走吧。”
手心太熱,力氣太大。長思被拽著一路小跑,卻在出宮門前撞見了同樣微服的綰音。她尷尬一笑:“巧了啊,皇兄皇嫂?”
長思使勁縮手,憤憤朝前走了幾步:“綰音我們一起出宮倒也不是不可以。”
宮墻間斜斜的長影打著三人修長挺立的身姿,居然有些重返當年的模樣。
容疏低低一笑:“也好,你們一起,我跟著便是。”
長思不回頭,自顧挽著綰音的臂。馬車在皇城的一條熱鬧街道停下來,街上鬧哄哄的,賣糖人炒栗子喊方糕的比比皆是。氣象倒確實比早先的梁國和譚國都要好一些。容疏一向于國事方面很有才能,可偏偏明君曾經冤枉了那個叫楚隱的少年。
這是長思心中永遠過不去的檻。
長思竭盡全力去忽視容疏的存在,只跟著綰音逛一些小鋪子,買些零散吃食。走到一家面具鋪子時,她順手拿起一張青面獠牙的假面,心想如果自己可以變成這惡鬼,其實也很不錯。
叱咤風云,磨牙吮血,睚眥必報。
她微凝著神,綰音已經不知道轉去了哪兒。一雙骨節分明的手突然伸過來,也取了一張面具,這張面具做得很窄,屈屈一點金色鏤空擋住了眼前人的一雙眼睛,其余棱角分明,禁欲又撩人。
長思一愣,仿佛自己從前心心念念的白衣少年又在眼前。
她連忙抓住他的衣角,驚夢般囁嚅道:“楚哥哥……”話未說完,眼前人將面具拿開,面色有些沉,是容疏。
長思登時像摸到了燙手山芋,即刻放開,背身就要走。容疏卻猛地將她攬進懷里,強硬的力度,身邊環繞著清淺熏香,長思只聽到他在自己耳邊嘆了口氣,道:“長思,從前是山高水遠,我念你很久;如今你在,卻又拒我千里之外。你叫我怎生是好?”
這樣的話若換別人來說,長思覺得自己難免動情,可偏偏容疏,她覺得反感。是,父親不是他殺的,楚隱的事也已隔了多年。可人心里一旦有了心結,輕易是解不開的。
怨憎與偏見會改變一切可觀的事實,讓人心也變得模糊不清起來。
長思推開他,眼里有三冬寒雪:“我心早有所屬。”
容疏幾乎愣了愣,心里像突然爬滿荊棘一般,疼而無措地問:“是誰?”
“是誰都不會是逼死我父母,害我家破人亡的人。”
容疏捏緊了手,若是長思用心,便可看到他額角露出的青筋,還有眼里碎開的極致深情。但是長思從來不仔細看他,永遠只仇視,怨憎。
這個世界上有太多人總是以自己為中心,誤會接二連三,愈演愈烈,還要自以為是地怨憤,覺得別人欠了自己太多,根本不配得到自己的正眼相待。
長思就是這樣。
她從沒想過容疏作為一個不受寵的皇子,新登基的君王,是否也有許多難言之隱。他就這么把譚國的亡國公主取回來是否會受朝臣的群起而攻之,就這么微服帶自己出來閑逛又是否會被聲誅口罰。
她只是站在自己的立場上,淡漠地掐斷他遞過來的一切溫柔,甚至不屑一顧,覺得他不配。
街市依舊是人聲鼎沸,突然有人大叫一聲:“站住,你這狗娘養的怎么偷東西啊?”
長思越過容疏看過去,只見街頭有一群人追著一個破爛衣服的小混混打。她好奇心尤重,忍不住湊上前。
容疏一只手擋過來:“你小心,別太靠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