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楚王宮，熊侶便病倒了，在他昏睡的幾天，宮內有樊姬井井有條、六宮和諧，宮外有孫叔敖兢兢業業、國富民安。沒有什么是他不放心的，睡夢中，他甚至希望自己可以就此一睡不起，但是想到楚國、審兒還有道莊，他便知道自己永遠無法任性而為。

如果他一個人的苦痛可以換來多數人的福樂安康，那么他何樂而不為呢？

他到底還是醒了。

“大王~”見他醒來，樊姬抱著審兒，眼含熱淚喚道。

他輕輕拉過她的手，柔聲道：“讓你擔心了！”

樊姬輕輕垂下眼眸，兩滴淚水不受控制地垂落，剛好落在在他手上，似是害怕自己失了禮數，她急忙用手絹為他擦拭。

熊侶輕輕搖頭：“玥兒，在我面前無需這么客氣。”說著又去逗弄一旁瞪著眼睛茫然看著自己的審兒：“審兒說，父王說得對不對？”

審兒害怕地扭過頭，扎在樊姬懷里，樊姬輕喝道：“審兒，父王在和你說話，怎可如此無禮？”

審兒可憐兮兮地仰頭看著母親，烏黑的眼中蓄滿了淚水，眼看就要哭出來，熊侶急忙道：“好了，審兒還小，別難為他了。”見審兒從樊姬懷里探頭望著自己，他慈愛地笑道：“父王沒事，審兒不必擔心。”

審兒見他說話，又急忙將臉扭了過去，不去看他。樊姬見狀，只好讓乳母現將審兒帶走，一臉歉意地對熊侶道：“是臣妾沒有將審兒教育好！”

熊侶輕輕起身，半坐在床上，將樊姬擁入懷里：“你將他教的很好。”良久，見樊姬不作回應，他輕聲喚道：“玥兒？”

“我在，”她忍住眼淚，笑著說。

“這一生，是我負了你，”他道，“你能……原諒我嗎？”

樊姬定定地看著他道：“我從未怪過你。”

熊侶輕扯嘴角，笑道：“我就知道，就知道你會這么說，你從來都是這么端莊，這么識大體，可是如今我才恍然發現，你的這些優點，并不能成為我辜負你的理由，到底還是我耽誤了你。”

樊姬輕輕搖頭：“大王能夠給我的所有關照，均已做得很好，你只是不愛我而已，算不上耽誤。說到耽誤，若不是因為我，你和道莊或許……”

熊侶打斷她道：“與你無關，玥兒，我去過竹林，小莊應該，應該已經……”

樊姬震驚道：“怎么可能，數日前咱們不是還收到了她的來信？”

“應該是她事先寫好的。”

樊姬輕聲道：“事先寫好，她的身體已經那般了，她竟還要……”

熊侶嘆息道：“她從前總勸我‘不如憐取眼前人’，我今天方才醒悟，可還來得及？”

“大王？”樊姬不可置信地看著他道。

“還來得及嗎？”他殷切地問。

樊姬終于笑著點了點頭：“嫁給你的時候，我便決定了，這一生，若是我們不能一路結伴同行，我便要緊緊跟著你，這樣任何時候，只要你回頭，我都會在。”

“再也不會了，從今以后，我定會努力做一個好丈夫、好父親……”

“還有好國君！”樊姬補充道。

熊侶笑道：“好！”

“那大王一定要趕緊好起來，不然令尹大人就要累垮了。”

熊侶想起孫叔敖，嘆息道：“孫叔那樣瘦弱、年輕，卻要因為我夙興夜寐、嘔心瀝血，我這個楚王真是不稱職！”

樊姬道：“臣妾聽聞令尹大人幼時便懂得斬蛇救人，成年以后又興修水利、施教導民、寬刑緩政、發展經濟，其功績堪與令尹子文比肩！”

熊侶道：“當年寡人覺得楚國的馬車太過低小，想要下令全國統一制造高大的車子，孫叔擔心百姓均已習慣原有車子，突然改變，會招致不滿，建議寡人把都市街巷兩頭的門限做高，低小的車過不去，人們就會自覺改造高車了。后來寡人又嫌原來通行的貨幣太小，想要改鑄大幣，強令通行，人民使用不便，引起市場混亂。亦是他以“便民為要”為由，勸說寡人恢復通行小貨幣，市場才又趨繁榮。寡人如今南征北伐，稱霸列國，全賴孫叔的數次勸諫和苦心孤詣，只是寡人多次想要封賞他，全被婉拒了，對于他，寡人也是無可奈何啊！”

樊姬笑道：“大王照顧好自己，便是對令尹最大的賞賜了！”

熊侶癡癡地看著樊姬道：“玥兒，許久沒見你這樣笑了，好像又回到了初見你的時候。當時我就想，世上怎會有如此美麗的女子？”

“可我到底還是讓大王失望了，我不過是這世上最普通、平庸的女子。”

“在我眼里你始終如初見般美好，只是這些年你越來越不愛笑了。”

“我只是……只是以為……”

“沒有只是，我們之間再也不會有別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