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顆藥她終究還是沒有勇氣吃下去,即便熊侶已經有大半年的時間沒有來過,即便她每日仍在皺眉喝著那碗留余甘,即便她知道有一個人仍在竹林苦苦地等著自己。
這期間,樊姬生了一個男孩,長得像她,白皙而干凈,很漂亮,是個不折不扣的小天使,僅僅八個月就急著降落人間。熊侶給他起名為審。
審兒落生那日,道莊特意過去探望,不出意外,她見到了熊侶。但是熊侶卻對她視而不見,一雙眼睛像是長在了審兒身上。
她貪戀地望著他,似是想要將他刻在眼底。
“大王,讓道莊抱抱審兒吧!”樊姬柔聲道。
熊侶輕輕撫著她的臉,寵溺道:“好,全聽你的。”說著便將審兒抱到道莊面前,輕聲譏笑道:“你不是想走嗎,為什么還賴在這里?”
道莊定定地站在原地,并沒有伸手去接孩子,只是貪戀地看著他:“我……”
熊侶冷聲道:“別告訴我你不是來看孩子而是來看我的,也別告訴我你不走是因為擔心我,許道莊,別把自己看得那么重要,我對你早就沒感覺了。”說著,突然轉身抱著審兒回到了樊姬身邊,同時對著靳安道:“送許姬回去!”
看著靳安一臉的為難,道莊輕輕笑道:“不用麻煩了,我自己可以走。”
她一個人漫無目的地游走在楚王宮彎彎繞繞的小路上,看著那些熟悉的樓宇和花草,突然想起了小伶,她一個人呆在冷宮不知道怎么樣了?若要離開,總該去道個別的。
她緩步走到赤霞殿,看著結滿蛛網的匾額,長嘆一聲,示意門衛將門打開,看著滿庭的雜蕪,忍不住又是一聲長嘆。
小伶已經徹底瘋了,衣衫凌亂,頭發上插滿了干草,正抱著一塊兒木頭慈愛地笑著:“好孩子不哭,娘給你吃好吃的。”說著便從地上揪下一顆草,喂給木頭:“怎么不吃啊,不愛吃嗎?你不吃娘可都吃了?”
道莊見她要將草放入自己嘴里,急忙攔住:“大王已經承諾不殺你了,你又何苦這樣?”
小伶動作微頓,繼而奮力從道莊手中搶過雜草,一把塞入口中:“這是人參,可好吃了,你不吃,娘就全吃了,一點兒不讓外人搶去!”
“罷了,如果這樣能讓你心里好過些。我今日來,只是為了道別,小伶,我要走了,如你所言,我也做錯了事,這是我要承擔的代價。從前的恩怨,我早已放下了,也希望你能早日放下!”
小伶依舊低頭對著木塊兒傻笑,似是沒有聽到道莊說的話。
道莊長嘆一聲,交待侍女照顧好她,便離開了。
零零碎碎的東西收拾了好幾天,每一樣都想要帶走,但是她一樣都不會帶走。
思歸鳥像是意識到了什么一樣,不停地在屋子里叫著: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生當復來歸,死當長相思。似是在對主人獻媚,渴望主人不要丟棄自己。但是對于她這個狠心的主人來說,它的一切獻媚都是徒勞。
挑挑撿撿,最后只選擇了兩個竹簡,一個是自己的賣身契,一個是自己的自由契。
這日一早,玉靜忽然挺著肚子過來了,道莊知道一定是云兒想出來的餿主意,嗔了她一眼,便拉著玉靜長談。
玉靜身上的冷漠在愛情的滋潤下已經減去大半兒,如今加上身孕,簡直就是脫胎換骨,渾身散發著溫婉柔和的氣息。她憐惜地拉著道莊的手道:“夫人,你瘦了不少。”
道莊輕輕搖頭:“我是故意減肥,不然穿衣服不好看。”
玉靜道:“在玉靜眼中,你怎么樣都好看,我相信大王也是一樣以為。”
道莊道:“玉靜,別人不知道也就罷了,你該知道我們之間從來不需要解釋的,經歷了這么多,我們誰也不會誤會誰,如今這樣和平分手,是我們互相都認為正確的選擇。”
玉靜嘆息道:“我自然是知道的,只是我聽叔敖說,大王又要出征了,夫人可否還記得大王第一次出征,當時是知道夫人要走,又知道你舍不得他出事,才故意親自去的,你說此番是否也是……”
道莊輕輕搖頭:“從前他是為了留我,這次卻是在趕我,他知道我舍得不得在他在的時候離開,所以才要出征。從前我沒有讓他失望,這一次也不會讓他失望。”
當夜,道莊輾轉不能入睡,披衣到外面賞月,一開門,突然看到熊侶倚在門邊睡得正熟,一身的酒氣,顯然是喝醉了。
他這樣也不知多久了,若不是她無意撞見,興許一輩子都不知道他在之前無數個這樣的夜里,一直無聲無息地陪伴著自己。
道莊俯身輕撫他的臉,這些日子,瘦的又何止是自己?她忍不住在他唇上輕輕印下一吻,卻見他突然睜開雙眼,那里面是濃濃的思念,此刻借著酒意終于全部釋放出來。
“小莊……”他像孩子一樣展顏微笑,神情間透露著討好。
次日,天還未亮,熊侶便懊惱地離開了明月樓,他不知道自己的一時失控是否會改變道莊的心意,不知道此番出征再回來時,她是否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