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用紙割你的手,是樹最后的復仇
- 光陰里的煙花
- 入海拾荒
- 3574字
- 2020-05-27 19:18:00
在學校的布告欄看到林湘的那天其實安南逸是去學校辦轉學手續,自從校長辦公室一別后,他就沒有見到過林湘,不知是她有意躲避還是他無顏面對,在短短的幾天之內兩人成了熟悉的陌生人。他不知道當初一起看煙花、一起爬山、一起參加夏令營的他們現在是怎么了,離的離,散的散,剩下他們倆隔閡著波濤的洶涌在兩岸的對面佇立。生活從來不曾厚待過誰,有的故事就是這么單薄,單薄到它再也承受不住哪怕一丁點兒的雨霧的重量。刺眼的紅色公告書,背后小聲議論的同學,這一切都將在他走后留給林湘一個人承受,她本不該遭受這些的,他本該和她一起分擔那些流言蜚語的。
早在上次回上海的時候,安南逸就央求過他媽媽,表示自己想留在天鎮,可是被她給義正言辭的拒絕了。而最近,家里被兩個孩子弄得亂七八糟,這個風口上她就更不會答應了。
“逸逸,媽媽從來沒要求過你什么,你想做的事我們都無條件支持,但這件事你必須聽媽媽的?!彼挥羞@一個親兒子,她做不到放任兒子自己一人在外地生活,他們現在已經嘗到另一個疏于管教的后果,盡管安南逸和謝旭朗有著本質的區別,但作為一個母親,哪怕有萬分之一的風險她都要去規避。她不是不明事理的母親,如果說有一天他有這個能力照顧好自己,她會很驕傲地讓他飛翔,但不是現在,他才十六歲。
回上海已成板上釘釘的事,他想起那天對小虎牙說過的話:“我們改變不了什么,在我們長大之前,我們能改變的只有自己,其余都無能為力。”
他還能為她做些什么呢?
他趕走那些她身后的那些“長舌婦”,撕掉給她“判刑”的通知,他向她道歉,所有的讓她不開心的事他都想向她道歉,他知道她想聽并不是這句對不起,但他能說的只有這句對不起。她說她的勇氣快要用完了,是啊,她問他喜不喜歡她的那天晚上就已經鼓足了很大的勇氣,那天從云層透出的月光特別亮,桂花格外香,微風醉人,搖晃著裙擺的少女特別美,可他沒有勇氣說出喜歡,他不能這樣自私,給她希望,留她一人在這里,等待著漸漸地絕望。他又何嘗不害怕分別,他開始強迫自己習慣一行人漸行漸遠,成長的路上總會有人先行離開,最好的目送就是不給于傷害。
整理好學校這邊的東西,辦了轉學手續,等安南逸回到家,已經是下午6點了。等待他的不是香噴噴的晚餐,而是他們的爭吵聲。
“我終于讓你們失望透了嗎?”謝旭朗望著自己的父親和站在他父親身邊的女人。
“你不是一直想過去跟你母親生活嗎?現在隨你愿,我已經跟你母親打好招呼了,飛機票也已經買好了,后天你就走吧?!?
說話的是謝叔叔,最近他老了許多,皺起的眉頭也多添了一份滄桑。對于謝旭朗這個兒子,他真的束手無措,以前忙于事業疏于管教,本就離經叛道的兒子在他離婚之后更加變本加厲,他一面愧疚自己的失職,一面卻恨鐵不成鋼,所以只要不是太離譜的事,他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由著謝旭朗折騰,小孩子終會有長大的那一天,等他累了,他會慢慢成熟的,謝叔叔就這么一直期待著,可他怎么也沒想到他會開這樣驚悚的玩笑。
“這么迫不及待的想甩掉我這個大麻煩?怕我給你們謝家丟人?謝家的臉早在你娶這個女人的時候就丟光了,早就沒臉了,現在還要什么臉啊,裝給誰看啊。當初就別爭我的撫養權啊,把我從我媽身邊搶走,現在不要了又踢回去,我不是球,憑什么因為你我就要滾來滾去。”
啪的一聲,謝叔叔一記耳光落在謝旭朗臉上,“早知道你是這樣的東西,我當初就不該拼了命地爭你的撫養權。你弄出人命了啊,到現在還執迷不悟嗎?”
謝旭朗臉上立馬火辣辣的疼,他冷笑了一聲,最近好像挨過不少耳光,這記耳光沒郡晨打得響,但痛多了,想起郡晨,謝旭朗的心不由得絞了一下,“郡晨的事不是我本意,早知道會發生那樣的事,我寧愿那刀刺中的是我的心臟,死去的那個人是我?!?
畢竟,在這世上,只有她會那么毫無保留的對他好,對他的冷漠依舊溫暖如初。
“你們以為我的心就不會痛嘛,我的痛苦不比任何人少。”
“放心,我會走的,不打擾你們一家享天倫之樂。你就當沒我這個兒子吧,反正你也從沒正眼看過我?!?
謝旭朗忍著眼淚,不讓尊嚴掉下來摔個粉碎,幸好,遠在大洋彼岸還有一個家,不是嗎?謝旭朗沒看到,就在他轉身離開的背后,兩位監護人已經紅著眼圈,眼淚止不住的往下
掉。他們有多愛他,這個時候心就有多痛。
安南逸知道他想要的不過是一個溫暖和睦的家庭,他恨他和他母親的出現破壞了他原本擁有的一切美好,原本只屬于他一個人的家,原本只屬于他一個人的父愛。萬千寵愛于一身的他從來不需要像現在一樣渴望著別人愛和關懷的施舍。安南逸第一次見到謝旭朗的時候,他很熱心大方的跟他分享著自己的玩具,那時的他自信甚至無畏,他在這個跟他一般大的男孩面前聒噪了許久,可在聽到他父親告訴他以后要叫這個男孩哥哥,叫那個一同過來的女人媽媽時,他不可置信地看著面前這兩個陌生人,他瞪著他們,不再允許安南逸再碰一下他的玩具。當他認識到他要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時,他開始了對他們母子瘋狂的報復。他把老鼠放到安南逸被窩里,他會栽贓安南逸偷他爸爸的錢,在放學的路上叫人欺負他......他剪碎那個睡在他媽媽臥室的女人的衣服,他悄悄捅破她停放在他家院里車的輪胎,甚至有一次在他給她端的茶里放了瀉藥......盡管這樣,安南逸的媽媽桂琴女士依然用微笑來對待謝旭朗的石頭般的冷遇,安南逸也知道兩人是不可能像兄弟一樣惺惺相惜的,所以一直以來他秉持著只要他不來招惹自己,就可各自安好,他要是不安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自己也不是好欺負的。那天在燒烤店外,他看著謝旭朗在里面被別人那樣踩在腳下時,他心里竟是不痛快的,于是他沖了進去,他身體的本能告訴他那個人在他潛意識里已經是一家人,但是以討厭的家人存在。有一次謝叔叔因為謝旭朗逃課的事兩人大吵了一架,謝旭朗跟家里鬧翻之后摔門跑出去,因為是爺爺的七十大壽,安媽媽讓安南逸去將謝旭朗找回來,在網吧,他一直在旁邊等謝旭朗氣消回家,他發現其實自己也挺可悲的,有時候他倒也想像謝旭朗那樣孩子氣一點,不懂事一點,在父母面前孩子不都是會耍耍小性子么,可他在屋檐下卻只能扮演著大孩子,讓所有人省心的他,卻讓自己喪失了耍小孩子脾氣這一項權利,就像現在,沒把謝旭朗帶回家完成大人們交代的事情,他是絕對不會回去的,盡管他知道就算他一個人回去,大家不會說什么,更不會責怪他,但他在自我設定的方框中堅守。但那一天除了他這一可悲的發現,他在網吧意外的發現林湘的眼淚會讓他有一刻想去保護她的沖動,那天的雨水像林湘的眼淚一樣流進了他心里,那些潮濕的記憶讓他在以后的以后,只要看見下雨,他就會想起那天屋檐下那個女孩的眼淚,后來他慢慢發現她的出現讓他會經常越出自己那個堅守的方框。
謝旭朗走之前,將一個大收納盒放到安南逸那屋,他說:“你的東西還給你?!?
安南逸打開一看,里面都是之前謝旭朗從他那里搶過去的東西,他都忘了它們的存在,原來它們是屬于他的。
“就算這些東西還了,可你依舊欠我的?!卑材弦輰⒛抗鈴氖占{盒轉到謝旭朗身上,這個跟他長得不像,又沒有血緣關系的弟弟此時沒有那么跋扈。
“那該怎么辦才好呢?我明天就要遠走高飛,就算你把刀子架我脖上,我也還不出什么東西來了。”
雖然沒有那么跋扈,但依舊讓人心生厭倦。
安南逸的媽媽跟謝旭朗的媽媽之前就認識,跟謝旭朗爸爸在生意上也打過不少交道,但安南逸媽媽并不是導致謝旭朗父母婚姻失敗的第三者,她和謝叔叔開始于謝叔叔離婚后,在那之前安媽媽從未越過城池半步,婚后對兩個孩子也是一視同仁,她給了安南逸多少愛,就有同樣分量的愛給與謝旭朗,甚至比安南逸還會多一份關懷,只是他們接受的程度有差,汲取的態度有別。他們不欠謝旭朗什么,更加不是讓他情感缺失的劊子手,可在一開始他就建立起了固若金湯的心理防線,將這罪責執拗地推在他們母子身上。安南逸有多優秀,謝旭朗就有多討厭他,他厭惡安南逸用這卑劣的方式來騙取他家人的芳心,連對他疼愛有加的爺爺如今甚至更加寵愛著安南逸。安媽媽對他有多慈面善心,他就覺得那個女人有多虛偽,他必須要堅守著這樣的信念,才覺著他沒有背叛他媽媽。
飛機上,就在謝旭朗必須關掉手機的前一分鐘,他收到了他媽媽發來的短信。
“郎朗,明天我讓司機在機場接你,盧卡斯突然發燒了,我跟你叔叔得送他去醫院,晚點咱們家里見,愛你的媽咪。”
謝旭朗關掉手機,他發現他一直精心守護的東西此刻變得一文不值。幾千米的高空上,他寧愿飛機就這樣沒有盡頭的飛翔,世界那么大,好像真的沒有停泊之處。他想要是飛機突然失事,是不是就會有那么一兩個人會從此銘記并掛念著他,光與聲的混亂中他好像看到了王郡晨,那個愛她如生命的女孩,總會在他最需要的時候出現在他身邊,早已忘記眼淚滋味的他驚覺原來淚水會是這樣咸,心可以這樣痛。他想起之前那個女孩曾傷心欲絕的跟他說世界上有兩種痛,一種是永遠也得不到,另一種是失去了就再也回不來,他清楚地記得他當時滿不在乎地回答她:這兩種老子都不在乎。
他現在才知道原來很輕易說出口的滿不在乎,其實是已經在乎卑微到骨子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