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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2006年,我可以繼續讀書了

2006年,我14歲,正讀初二上。

在我對美丑還沒有概念的時候,我老爸就不停地在告訴我,我有多丑。他告訴我,我小小的單眼皮眼睛不好看,圓圓的臉像大蘋果一樣,嘴唇常年偏白色,一點都不好看。不記得是怎么清楚地確認自己是不好看的,但是很清楚地記得自己是怎么確認自己是胖的。

學校組織的體檢,量身高上體重計。黎庭入學的學號就排在我的后面,她一眼瞄到了我的體重,隨即全班,哦不,全年級都知道了。

我一直不知道黎庭為什么不喜歡我,有一段時間,我真的很想跟她好好相處,為此,我還找了很多人幫忙,包括在班里人緣一直都非常不錯的同桌,陳冉,但是效果都極差。

我十四歲了,不是傻子了,能隱約知道黎庭在討論我什么,也知道她在討厭我什么。

是,我長得又丑又胖,成績不好,而且還窮。

窮到,班里最后一個交學費的人永遠是我。

開學已經兩周了,馬上又到這周例行的周會了。

我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坐立不安。

在我連續哭訴了兩周之后,我依然沒拿到一分錢來學校。

從開學第一天開始,我來學校就如同來刑場一般。

兩周過去了,我一分錢的學費都沒交。

我很不好意想,我很要臉,但是可惜的是,我爸卻是厚臉皮的代表者。

家里沒錢,我理解。

但是沒錢去卻還讓我去學校,這我就沒辦法接受了。

一邊是每天催我三百遍讓我交學費的班主任,一邊是厚著臉皮硬逼著我上學的爸爸,我每天都過得極度沮喪和心驚膽戰。

班主任的臉色隨著時間的增長,越來越難看,難看到,我一整天都在關注她的臉色,壓根就沒有學進去任何東西。

隨著鈴聲的打響,莫名的,我對周會有一種極度不好的預感。

班主任估計要爆發,該來的總會來的。

果不其然,班會課開始,班主任的眼神就不停掃向我。

班主任在完成了日常的嘮叨之后,班主任話鋒一轉,就轉到了學費的事情上來,我警鈴大作。

“老師不是不講理的人,但是學生交學費是最基本的事情,希望你們不要讓我為難。沒有交學費的學生下午不要上課了,都回家去找父母拿學費。”班主任在臺上緩緩說出的話,對我而言,是一種解脫。

就像一直擔心懸在頭上的劍會刺傷自己,而終于等到這把劍掉落,刺到自己,雖然滿身是血,但心里卻是恐懼后的踏實。這件事終于發生了,我終于丟臉了,以后再也不用為“什么時候會丟臉”而煩惱了。

老爸對老師趕我回家的做法憤然不已,一個勁地叫我回去。

我既沒哭也沒鬧,認識我爸也十幾年了,他是個什么樣的德行,我也清楚的很,不想與他爭辯。我默默拿出課本,抓上一小盆花生,默默回房間,一邊啃花生,一邊背書。

其實我有點不是那么想讀書了。

“讀書才能有前途”這句話,我媽已經在我耳邊說過一萬遍了。從小目睹家里的情況,我對這句話也深信不疑。

但道理永遠只是道理,想要將道理變成現實,需要付出極大的代價。

要付出時間,要付出金錢,才能在這難熬的生活中得到些許寬慰。

我挺喜歡讀書的,只有讀書,我才能名正言順地不用去田地里干那么多農活。

但有的時候,我又挺不喜歡讀書的。

對我而言,讀書并不是一件十分愉悅的事情。每天早起晚睡,需要靠好的成績才能向家里人交待,向父母交待。沒錢交學費了,老師叫我回家哭鬧拿學費,父母叫我厚著臉皮去學校,我真是兩邊受氣。

今天我想好了。

如果拿得出學費我就回學校,拿不出學費,我就一直待在家里。

如果不讓我讀書了,我就隨著村里的一些小伙伴去鎮上的服裝廠打工了;如果還想讓我讀書,我就窩在家里,自己看書,能考多少分就考多少分。

我沒有按照班主任的要求給她打電話,也沒有按照父母的要求再重回學校,哪怕我媽對我又打又罵,我就是堅決不松口,不挪位置。

從小到大,我媽總說我沒有一點像她,全都學的我爸的壞毛病了。

但有一點我覺得我百分百遺傳了我媽。

我們都有極強的自尊。

父母對我這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也沒有辦法,在籌集學費前,只能留我在家里這樣耗著了。

看著身邊的小伙伴每天都去上學,我很難受,唯有電視,伴我走出。

每天看著電視,感覺自己的世界都不一樣了。

今天看著新聞播著農業稅取消后農民伯伯歡欣鼓舞的模樣,明天新聞里又播著315打假的新聞,看完真的暢快人心。

我不太清楚家里是否又出現了什么經濟危機,我只知道,我已經做好打算,不繼續念書了。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難道還能有更壞的事情發生嗎?

在這之前,我爸在離家頗有距離的一個小廠打工了一段時間,但隨著石油天價般的上漲,這家廠倒閉了,我爸的工資也沒有要回來。

我哥現在在上高中,學費和生活費是家里的最大的一筆開支,必須優先保障。

而這兩年我爸媽為了這筆錢,先后在鎮里做小工,沒有工的時候,又輾轉于小鎮外討生活。

這天晚上,我還是懶洋洋地待在家里,按照我媽的指示復習功課。

小彬叔興沖沖地來到我家,“大余哥,大余嫂,我來給你們介紹工作。”

爸爸媽媽聽到這話,很高興地圍上去。

“真的嗎?在哪里啊,遠不遠啊?太遠的話就沒辦法了,家里還有這么一個小孩子。”我媽指了指我。

小彬叔搖搖頭,“不遠不遠,就在小鎮上。”

“小鎮的廠子不就那么幾家嗎?沒聽過哪家廠子最近要招工啊?”

小彬叔認真解釋道:“政府要在小鎮上建一個投資區,已經開始規劃了,現在工地需要大量的人手。你們可以先去工地上打工,等過段時間,廠建好了,再進廠打工。”

“這么好?”我媽訝異地說道,“咱們這里這么窮,誰會愿意來咱這邊建廠啊。”

“我知道,我知道,對岸的工廠啊。”我爸如同小學生般舉手發言,“對岸的工廠愿意來,是因為有政策優惠的。咱們這邊土地便宜,人工便宜,人家當然愿意來啊。”

“就跟以前的深圳一樣,有優惠政策,而且咱們這一塊條件本來就不差,有海,有港口,也有勤快的我們。”

我媽皺眉地瞅了一眼正嘚瑟的我爸,忍不住搖搖頭。我在一旁好笑地看著他們,也在期待小彬叔的消息能是真的。

我爸我媽都不是懶惰的人,以前他們也想過要跟村里的其他人一起外出打工,但始終放心不下我們。

哪怕是再窮,也要全家人一起過。

小彬叔一向消息靈通,聽他如此說道,爸媽都很開心。

“對了,子思怎么這幾天都在家里,沒有去上學啊?”小彬叔話鋒一轉,轉到我身上。

本以為臉皮夠厚,但被小彬叔這么認真一問,還真有點不好意思。

我媽也有點不好意思,“這不是學費沒湊夠嘛。他哥哥那邊是高中,如果學費沒交齊,是不能上課的。子思這邊呢,畢竟是小鎮中學,還能緩一緩。以前學費雖然拖著,但老師也會讓她上學,結果今年這個老師硬是把她給趕回來了。”

“學費很多嗎?”小彬叔問。

我媽搖搖頭,“也不算多。但是她爸已經有兩個月沒有工作了,我這邊也是一陣有,一陣沒有,也沒什么錢。孩子肯定要讀書的,等撐過這段日子吧。”

小彬叔搖頭,“那也不能讓子思一直待在家里吧,初中的學費多少,我先借給你們吧。”

我媽連忙搖頭,“不用了,就是一時周轉不開而已,我們其實也有儲蓄的,就是暫時取不出來而已。”

小彬叔擺擺手,“不用跟我客氣,也沒多少錢。我知道你們每個月都會定存錢,留著以后給子意和子思上大學用。這學費我先借給你們,你們有錢了再還我就好。

子思一個小孩子,哪能自己在家學習,肯定需要老師指導。而且長期不去學校,也會被同學們說,她會尷尬的。”

果然小彬叔是見過世面的,我心中暗嘆不以。

再三推辭之下,小彬叔還是把我的學費送到家里來。

我媽看著錢,似乎萬分感慨,。她一向是死要面子的人,現在自家小孩的學費都要別人來湊,心里應該挺不是滋味的。

“媽媽,要不然……,要不然……,我就不讀書了吧?”我試探性地問道。

我媽當場從椅子上蹭起來,“那怎么行,不讀書哪能有前途。”

“可是家里連我的學費都拿不出來。還要找別人借。現在才初中,以后上高中,上大學了,需要的錢就更多了。而且你們不是要供一個人,而是要供兩個人。

如果我哥讀了大學,哪有錢讓我讀書。反正早晚都要退學,還不如現在退學,還能多掙點錢。”

“胡說什么!子思,你放心,媽一定會想辦法讓你繼續讀書的。”我媽突然淚眼婆娑地對我說道。

看來這段時間。不僅我難受,我媽也很難受。

我是怕丟臉的難受,我媽是對不起女兒的難受。

隔天,我爸我媽一大早就出門了,他們趕著去工地報名,爭取拿到一個比較好的工位。

面朝黃土,面朝工地,背朝天的老爸老媽,每天都早出晚歸,烈日中午才回來補眠。

我早就回學校上課了,雖然偶爾腦子里還是有要輟學的念頭,但想起我媽那天哭的樣子,以及她手里的小木棍,我就立刻安分,好好學習了。

期末考的成績,我考得很好。老師還夸獎我,說沒有想到我在家里的這一個月自學能力這么好。

我不知道我的自學能力好不好,我只知道,當只剩下一個選擇的時候,你就必須努力不后悔。

去了工地的爸爸媽媽,風吹雨淋下,拿回來的工資也逐漸多了,這從家里已有改善的周末伙食可以看出。

全家人都挺開心的,我就更開心了,至少下個學期初,我不用再擔心我會因為學費的事情貝趕回來了。

事實上,接下來的那一年,我都不用再擔心這樣的事情發生了。

因為,國家免除了義務教育階段的學雜費。

額,那個!

好開心哈,我可以繼續讀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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