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傳來腳步聲,幾聲響動后,驛站大門豁然大開,伴隨著突如其來刺目的光線,讓人一時看不清眼前的景象。
朱友裕神色專注的拿著掃帚,將地上的塵埃一層層清理整潔,眼前一片花白之時,就聽到驛站外紛紛攘攘的議論聲,傳了進來。
-“這誰啊,怎么躺地上?!?
-“是啊,這打扮好像是軍營的人。”
-“就是?!?
……
“軍營”,朱友裕嘟囔了一句,并未理會,依舊低著頭挨著順序,將房門口的塵埃垃圾掃入簸箕。突然感覺兩只手臂被人架起,猛地拉住就往門外扯,正欲掙扎時,抬眼一看是李振和敬翔。
“怎么了啊,出什么事情了,兩位大人,不要拽我,才把地掃干凈!”
兩個人卯足力氣將掃帚從朱友裕手中抽走,重重的擲于地上,“快!門~口!~大大~事情。”
朱友裕望著兩人焦急萬分地神色,眉頭緊鎖,心中陡然一沉,急急地跟著,踏出了門。
“是軍營的誰?怎么那么。。。。。啊呀,慢點慢點?!敝煊言Uf。
-“慢不了,我的少爺,你爹!梁王!快!所以才那么費勁拉你出來。”
-“讓讓,都讓讓?!?
-“我爹???”
三個人撥開圍觀的人群。
朱溫雙目緊閉躺在青石路上,肚子上還躺著一把蛇形扇。朱友裕連忙邁步上前,蹲下身,將朱溫扶起,靠于自己肩頭,手指搭上脈搏,沿著曲澤、天泉、玉堂寸寸上移,沉默片刻。
“怎么樣,梁王可有不妥?”
“沒事,只是睡著了,走,我們先進去,扇子你們幫我先拿著?!?
朱友裕將朱溫扶正,將他一個胳臂搭在自己脖間,另外一只手用力摟住他的肚腹,往前拖行,敬翔匆忙將扇子塞于腰部,和著李振扶著另外一邊,緩慢的向著客房挪動,扇子一路不停的閃著微微的光芒。
-“我們的大部隊還有多久才能到。”
-“不是很清楚,王彥章帶著大隊人馬押后,包括陛下,還有友文和友恭,還有其他兩位公子,沒有數日功夫,那么多人是無法跟上的?!?
朱友裕把朱溫平放在床榻上,將被裹火速鋪開,蓋住全身。他轉過身,不緊不慢的說道:“李大人,你去附近藥店買些安神的藥材回來,安排這驛站下人每日幫我們熬茶,給父親服用,還有,對于父親如此莫名其妙出現門外的事情,不可以對任何人講起,看到的人全部處理干凈,知道嗎?”
“微臣明白,這就去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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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驛站
朱友倫倚在枕頭,床榻旁的茶案上放著一盆梨子,他半瞇著眼,漫無目的的用手指摸住一個,往嘴邊一塞,“撲~”,梨子的皮劃著漂亮的弧線落在了地上。
房門突然一動,進來一位眼底空洞,沒有表情的年輕俊生。
朱友倫疑惑的瞟了他一眼,又啃了口梨子,“你~誰啊,誰允許你不敲門就進來的?!?
-“在下崔丞相家丁,請大人過府一敘?!?
-“你說,崔胤,崔丞相讓我,過府一敘?”朱友倫從床榻上一個打挺,對前來通傳的崔府下人問道。
“馬匹已經安排妥當,現在便請過府?!?
朱友倫不曾想過崔胤會突然要求見自己,而且還是立刻過府一敘,只好說到:“那~走吧?!?
駿馬矯健,全都是精挑細選的良駒。朱友倫略一停,上前撫摸著馬身,微微揚眉。
“你們家大人只是讓我過府聊天,給我騎那么好的馬匹啊。”說話間朱友倫跨步上馬,拿過下人手中的鞭子,干凈利落的一揮鞭,瞬間呼嘯而過,向著崔府而去。
崔府
水中九曲回廊延伸,連著立在湖中心的亭子,廊前幾步懸著青紗明燈,一直通向亭中。風景雖好,水光搖動,朱友倫心緒也仿佛暗波起伏。
“朱大人,請坐?!贝挢泛彶酱┻^回廊,走到桌前指了指。
“多謝崔丞相。”朱友倫應聲入座。
“聽說朱溫被封為梁王,你可知道?!贝挢返哪抗庠谥煊褌惸樕隙藭海D而又扭頭看向亭外風景。
朱友倫略微一笑,“知道啊,崔大人著急請我過府一敘,就是為了說這個?”
崔胤緩緩搖頭:“不是,只是朱大人現在已經是王爺了,你身為王爺的親屬,還住在驛站總不太好吧,大人可以搬到禁軍營房住,也就在宮城北面玄武門內兩側,隨軍就跟著你一起往那駐扎,你看如何?我會幫你安排妥當,現在滿朝上下,全都為梁王馬首是瞻。”
朱友倫起身立于亭中仰首以望,靜待了一會兒,眉眼一挑,樂呵呵的說道:“好,那最好了,住驛站悶都悶死人了,早想換地方了,那有勞崔大人安排了?!?
崔胤點點頭,神色平靜的和朱友倫對視,明澈一觸。
那明亮柔和的眼神,我可以相信你嘛,眼睛是不會騙人的,姑且相信你一回。
送走朱友倫以后~
“去!好好查查朱友倫有什么喜好?!贝挢诽ь^,眼角閃過一絲懾人的寒光。
“遵命,丞相?!?
“朱溫到長安了嗎?”崔胤問。
“接到消息,朱溫、李振、敬翔、朱友裕是先頭部隊,已經在長安附近的驛站落腳,但尚未進入長安,王彥章帶著大隊人馬和朱溫的兒子們押后,包括陛下和女眷在內,幾日內就將入長安。”
兩鬢的碎發微微顫動著,嘴角揚起了一種妖魅的弧度,崔胤眼神中的光芒讓人無法判斷出他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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驛館
一股近似檀香的脂粉香,夾雜著火盆帶來的暖意漂浮在空氣中,直直的飄入朱溫的鼻孔,他翻了個身,朱友裕留在門外似乎和李振,敬翔商討著什么,朱溫的翻身很輕,不過朱友裕還是察覺到了,他輕輕一蹙眉,低聲說道:“父親好像醒了,我先進房了?!?
李振和敬翔同時淡淡一笑:“好,那我們等等再來。”
里面十分安靜,朱溫臥在床上,被上蓋著銀色斗篷,平時的他果斷、懾人、沉睡中的朱溫有些疲憊,微緊的眉心似乎代表著不愿被人發現的內心。
朱友裕悄無聲息的坐在床榻旁,攏了攏被角,抬眼時,發現朱溫已經睜開眼睛看著自己,眉宇間,透出一絲銳光。
“你來了?!敝鞙卣f
朱友裕說:“嗯?!?
朱溫說:“我睡了多久,有事情發生嗎?”
“兩天~,有兩封崔胤快馬送來的信函?!?
朱友裕指了指案桌上兩封信,繼續說道:“在我們到達驛站那日,崔胤就派人送來,今天早上又來一封,兒臣大概的看了一下,他要求父親您和陛下說,建立禁軍的事情,父親要細看嗎?”
朱溫靜默了會兒,臉色很不好,抬頭說道:“讓李振、敬翔過來找我。”
片刻之后,李振和敬翔相繼進入房內,朱溫已經倚著枕頭坐起身,朱友裕繼續挨著床邊落座。
“叫你們二人過來,是為了崔胤寫信的內容,看看吧。”朱溫示意。
李振和敬翔拿過信一邊看,一邊隔著信紙小聲商量著什么。
“有什么意見,說出來,不用討論,讓你們來就是想對策的。”
敬翔眼眸一瞇,緩緩說道:“我順著崔胤的思路想,他應該是想做丞相外加禁軍統帥,這樣整個皇宮的兵權就到了他的手上,假設他日王爺返回汴州,那陛下他又會進入一個被囚禁的死循環,挾天子。”
“沒錯,王爺!還記得,那次我和崔胤商談返回以后,我們布在長安的眼線一夜間全部被毀,這算來算去,還是崔胤搗的鬼,心思不純,動機不良?!?
朱溫的目光變成了深冷的怒視,“那我們坐以待斃?”
“非也!”敬翔再言道:“我們就讓崔胤做這個禁軍統帥,只是王爺,你要狠下心,將礙事的統統清理干凈?!?
朱溫聽完敬翔說的話臉色青白一片,“你是讓我,殺了崔胤,然后在殺了李曄?”
李振上前一步,半個膝蓋跪在床榻上,一腳撐地,單手捂著朱溫的耳朵,用極其微弱的聲音說道:“殺了崔胤,然后將李曄一并處置,如果王爺怕落天下人口舌,我們可以立李柷為帝,最后……”
朱溫雙拳緊握,神情卻隱隱透著懾人的威勢,他忽然輕笑一聲:“只是,李克用那,我怕到時候會橫生枝節。”
李振顯的極為鎮定,低聲說道:“王爺,我們會幫助您的,一步步來,先把身子養好,方能圖謀大業?!?
朱溫臉上俊冷無波,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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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友文營帳
朱友文負手站立,聽著探子們的匯報,原本平靜的眼底瞬息萬變,復雜至極。
“你說朱友倫在長安一直沒回來?而且還住到禁軍行營去了?”
“是的。聽說是崔丞相一手安排的?!?
婉如站在朱友文一側,嬌美的摟著朱友文的手肘,側頭剛想說什么,被朱友文身上那種無聲卻冷淡透骨的氣勢所震懾,噤口無言。
“他到底想干嘛,你下去吧?!敝煊盐膿]了揮手,肅立靜止。
“大人~,不要想朱友倫了,人家好想你,大人?!蓖袢鐚㈩^搭在朱友文肩頭,卻被朱友文伸手決絕的推了出去,力道偏大,婉如一下子沒站穩,倒退了幾步。
“朱友文!你什么意思!”
眼光陡然凌厲,朱友文扭頭對視著婉如,一段時間的沉默后,蹦出了一句話:“你是我救回來的,我要干嘛!需要和你說?”
此話一出,婉如并不敢接,只是佛然跪倒在地,大氣不敢喘一下,一只強而有力的手一把掐住她后脖間的風池穴,向后扯動,劇痛伴著麻木瞬間分散到身體的每個經絡。
“聽好了!少管我的事情,如果你再犯一次,滾回絳羅閣,聽到沒有!”
婉如整個身形顫抖著,諾諾地點了點頭。
朱友文突然松手,眉眼沉寂,默不作聲的走到案桌前,研墨提筆,細細思量一番,寫了起來。
“來人。”
侍從們一直伺候在外面,聞聲走了進來。
“將此信快馬加鞭送給崔胤丞相,同時飛鴿傳書一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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狡黠地目光盯著信封上的字:愛喝酒、愛蹴鞠、望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