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空空如也
- 皮生錄
- 肖辰不消沉
- 3189字
- 2020-05-06 22:45:45
“你有白發(fā)了。”
我怔怔的聽著,不知從哪里散出的聲音。
我瞠目,對望著滿眼茫茫的世界,只覺得一股熱淚恍然盈眶,不自覺的蓄滿了對你取之不盡的思念。
你在哪?
我顫顫巍巍的抬手,依著你的話,側(cè)指攜一縷秀發(fā),小心的撮在手心,細細端詳在眼底。
我凝神,墜眸,瞧著這根根徹涼,透著白光的發(fā)絲幽幽的沉著,也終悄無聲息的走了。
我在慢慢的褪色。
和這片天地一樣,正被你一點一點的遺忘。
我苦思著,慌忙轉(zhuǎn)身,著急的想尋面鏡子。
可這腳步虛浮,定定的圍著自己轉(zhuǎn)了一圈,四周卻除了望不到盡頭的白,便什么都不剩下了。
此刻,我望著它,它也望著已是空空如也的我。
鏡子里是我。
霧里也剩我。
或許在這一刻,我只覺得心下一涼,像兀的被你萬箭穿心。
我掙扎著抬指,卻已目無一切。視線被隱隱欲言的淚模糊了大半邊,我張口,頓頓的想喊你的名字。
“小七,我們什么都沒有了......”
原是你忘了。
你答應(yīng)過我的,你不會忘了我。
你看看啊,我好不容易等到了你,你怎么能忘了我!
.........
似下起了雨,我抬頭,才知曉是臉頰的淚滴灑在我的手心,連著那縷碎發(fā),都顯得格外廉價。
我也有白發(fā)了。
不....不會的....
一定是我看錯了,一定是我看錯了!
我猛然垂首,死死掰開蜷起的手心,靜靜定眸,想回憶起它們原本的模樣來。
我赤裸裸的看著它們,目光來回掃視著,一絲一毫都不肯放過。
白發(fā)繞在我的指尖,絲絲縷縷的披著喪服,像提前給我過完了一遍末禮。
它們聚在一起,訴說著你我分離。
我的眼底一片恍惚,這扎眼的白,真的在抹去些什么。
白......
我抬眼,還只是白。
一片數(shù)不盡的白。
“不!”
我將發(fā)揣在仍劇烈跳動的胸口,撕心裂肺的仰天長嘆。
淚也跟著崩潰了,紛紛尋死般墜落在我的衣袖間。我除了任由它們離開,什么也做不了。
心漏拍的那一刻,我身子一沉,屈身,重重的跪在了碎石遍布的地上。
我單手撐著有些佝僂的身軀,喘著粗氣,極力想像往常一樣手腳蜷成一團,也好給自己一些慰藉。
我小心的挪動身子,卻不斷傳來點點刺痛。
我半瞇著眼,從散亂在額前的長發(fā)的縫隙中凝視著自己,已是被石子劃到半邊滲血的手腕、膝蓋、腳腕......
我盯著四處傷痕縱橫的身子,急急的搓了搓手。
是紅色!
是紅色!
我欣喜的抽出胸口的白發(fā),將它們纏在手骨間,不斷摩擦在傷口邊緣。
頓時,身上像被萬千根銀針密密麻麻的碾壓過,一次又一次的吸著我僅剩的血。
紅色!
白色!
紅色!
........
可我不在乎,近乎猙獰的在傷口四處囫圇抹著,直到它們從發(fā)稍開始變了個樣,半蓋著的白色正在被新的什么所遮掩。
我漲紅著臉,捧著煥然一新的它們,呵呵的直傻笑。
這樣就好。
這樣就不算你忘了我。
.......
我小心翼翼的護著傷口,守著這抹格格不入的顏色。
一秒,兩秒,一刻,兩刻......
時間卻不愿自己疼,緩緩為它們附上了層揭不開的疤。
他走了,血也停了。
我一下丟了笑,頓在原地不知所措起來。
身子微斜著,肩后也滑落出少許白發(fā)。我想著自己正在慢慢消散的樣子,便忍不住的顫抖,雙目也逐漸升起一片赤紅。
不.....不會的。
你不會忘了我的......
我不會讓你忘的!
我晃著眼神,轉(zhuǎn)頭茫然的瞄向了若隱若現(xiàn)的石塊。
紅白相間的畫面不斷閃現(xiàn)在我的眼前,我看著不言不語的傷口,也終于聽懂了它們的一次意難平。
對,傷!
我要受傷!
我只有受傷!
一切都不容的我思考。只一剎那,我想也沒想,彎腰猛地撲身上前抓起一把碎石,高舉起手臂,狠狠的將它們?yōu)⒃诹松砩细魈帯?
手。
腿。
甚至是,臉!
......
疼痛不愿喚醒仍在癡念中的我,木然的看著我做著傻事。它已看多了,這分分合合的情事。
我自顧自的低下頭,拂手端詳著自己,這映入眼簾的滿身癡目的紅,是多討人喜慶啊。
“小七,你瞧瞧,我們要成婚了。”
我含笑,對著無人的霧呢喃道。
我揪著這縷縷白發(fā),瞧起蘭花指,捻著血點,一瓣一瓣的染著自己僅剩的韶華。
唇是紅的。
眼是紅的。
發(fā)是紅的。
可我不知道,我要在這座荒蕪的閨房里,等你到幾時。
歲華日已凋,白頭倚夢龕。
霎時,好像年歲過了半百,誰也等不得了。
我感覺頭頂忽涼,半黑不白的長發(fā)成股的紛紛墜了下來,鬢邊也沿出條條皺紋,連著裂開的眼角恍的我看不清眼前。
未等我反應(yīng)過來,眉已四邊倒了,鼻奮力的聳動著,才能緩緩?fù)鲁鰩卓跐釟猓一琶埧冢删褪_@張唇,也只是半掛著發(fā)白的死皮,向內(nèi)源失了色。
只這一刻,我所有的感官都再沒了回應(yīng)。
我聾了。
‘我再也聽不見你喚我了。’
我啞了。
‘我再也喊不出你的名字了。’
我盲了。
‘我等不到你了。’
........
我吃力的抬起胳膊,卻被佩著的翠玉鐲子壓得喘不過氣來。我曲著臂,手指不聽使喚的順著脖頸向上攀附著。
我緩緩的挪動指尖,又岔岔的頓在了已經(jīng)半縷稀疏的發(fā)團旁,止不住的暗暗啜泣。
宿昔朱顏成暮齒,須臾白發(fā)變垂髫。
我環(huán)著手,慢慢卸下與你色衰愛馳的長發(fā)。
一股是相思。
兩股是常伴。
三股是誓言。
.......
在這兒,便通通都沒了。
慘白的秀發(fā)紛紛從我手心滑落,掉進了白霧的縫隙里。
臉頰邊的淚晃干了,它們都頭也不回的離開了我。
我單指拂過四散開的皺紋,這條條縱深而坎坷的傷痕,原來才是,你留給我的東西。
也信美人終作土,不堪幽夢太匆匆。
我把歲華,全留給了你。
從影子。
到發(fā)稍。
連著我這顆心,都允給了你。
“小七,我只有這些了,所以都給你了。”
你能不能不要忘了我。
......
“老了,自然有白發(fā)了。”
我只能暗暗垂手,長嘆一口氣,笑僵在嘴角邊,不知作何聲響。
是啊,我注定等不到你了,或許我擔心的不是歲月流逝,而是這恍然的半生,我林意,到底得到過些什么?
你?
你喜我,卻也厭我。
你恨我,卻也護我。
你對我知無不言,卻永遠話不過三。
......
我的眼前,紅色退下了,只看著這些似真似假的回憶慢慢被白霧蓋去,痛也好,笑也罷,愛也好,恨也罷......好像都跟著去了。
可抬首我才發(fā)覺,你忘了,你把我忘了,你把我一個人獨獨留在這里。
只怪,都來不及了。
可這是夢啊......夢都是假的,都是騙人的!
我不相信,我不愿意相信。你一定躲在哪里,跟小時候戲耍一樣,假裝丟下我,最后又再帶我回家吧。
對不對,一定是這樣的對不對......
我索性蹲在原地,自言自語。
小七,我不走,你來找我啊。
我就在這兒,你怎么就找不到了呢。
......
我回卻著你,思緒走回了那條長街。想來,一切都已注定。
我從長街離開你時,共渡了一千零九十步。我每每默念,都是一件件與你相佐的往事。我在心里無數(shù)次想過停下,也想過那個終點,會是什么樣的。
是懸崖峭壁?
是萬物凋零?
是刀山劍雨?
可惜,縱然我把世間險惡都想了個遍,卻沒料到,只不過是沒了你而已。
我依舊定定的與你對望,縱使我的眼前只有一片白。我伸手想撥開茫茫,雙腿卻連半步都不敢踏出。
我自愿把自己困在原地,是真的不肯忘,更是真的害怕瞧見,這霧后真亦假時假亦真的悲劇。
夢也好。
命也好。
我知道你會在。
不知不覺,指腹也慢慢沾上了一些無孔不入的白色斑點,緩緩僵化至整個手心。
我不知所措,發(fā)瘋似的張口啞喊著,揚手胡亂揮舞,又轉(zhuǎn)而卯足了勁硬生生的曲指,死死的想扣住已經(jīng)蔓延到手腕處的白,卻發(fā)覺這身子的半邊也已經(jīng)控制不住的涼了幾許。
真的,來不及了。
我知道,我快走了。
眼簾已經(jīng)蓄不下太多的思念,連睫毛都變得沉重起來。
皺紋支不起這雙眼,我只好緩緩并上,看著眼前的世界轉(zhuǎn)瞬即逝,非黑即白。
我和自己說,終點到了。
是我無數(shù)次心心念念的終點。
是我奮不顧身不惜枉死的終點。
是我的希望。
是我的命。
......
我淡淡勾唇,下意識的扯出一個往日你最喜的笑來。
腦海里回旋著你的身影,沉實的步伐總是一前一后的伴著我,走過了無數(shù)個沿街商巷,賞過了半城的風景。
你說,我在哪,你便去哪。
我蜷著腰,面對這副歲月靜好的走馬燈,癡癡的往下念著。
往下,再往下.......
怎么......
怎么會這樣……
我頓住了笑,一眨眼間,這副畫里,怎么就只剩我了?
你去哪了?
你在哪?
我慌忙回顧四周,可霧靄茫茫,哪里還有你的影子。
我轉(zhuǎn)眼,瞧著半片已覆身而上的白,眼神間一閃而過我們往后的余生,可惜,我不想再看了。
我知道,你丟了我。
原是我太慢了,還是曾幾何時開始,你不愿等了?
未等重拾處,愿人不自知。
罷了。
便就這樣吧。
我垂眼,想等著你一并都忘了。算是給我,也給你,一個負了半惘的交代。
可這夢,卻深深的傳來了一句你的聲音。
“林一安,我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