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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朝不保夕

  • 皮生錄
  • 肖辰不消沉
  • 2164字
  • 2020-04-09 23:34:52

王嬤嬤被這聲暗自嚇了一遭,下意識的回頭往屋里瞧了一眼,她生怕一個不留神,這孩子就被突然冒出來的侍衛駕走,從此再也沒了聲響。

在大戶人家里,一句話都能招來無端的橫禍。

少年能不懂事,她卻不能。

她橫腰,一下攔住了半邊門。

這幾天,她見過形形色色的醫師,像他這樣胸有成竹的倒是頭一個。

她想起早晨看自家少爺那樣的慘狀,連外行人都知道難以根治,又豈是一個無名無狀的民間郎中能搞定的?

王嬤嬤一邊想著,一邊繼續仔細打量面前的少年。

還是個瞎眼的,她心想......

樊棄冷冷的站在她身旁,他能感受到那道試探的目光由上而下的掃過他的全身,細密的一點隱私都遮不住。

可他不會再躲閃了,從現在起,任何目光,只要是為他停留的,他一一照單全收!

他挺直腰桿,仍舊不置可否的笑著。

而這一次,妥協的終于是對方了。

“你等著,我去和夫人稟報一聲。只是這事不小,你若沒有十足的把握,是要掉腦袋的,可想清楚了?”

王嬤嬤嘆了口氣,終是讓步。無論她出于什么心情,還是在進屋前又叮囑了他幾分話。

這種顧事周全,小心翼翼的性格,早已刻在這位年邁的老婦人短暫的一生里,成了她無形的標簽。

“那就,謝謝婆婆了。”

樊棄乖乖站在門邊,收回了踏出去的腿。

王嬤嬤最后用余光瞄了一眼這位連說話都軟言軟語的少年,也跟著心情好了起來,低頭就往里屋走。

他那句甜糯糯的婆婆,盲目的沖淡了屋內的死氣,隨著王嬤嬤的話,司康府終于迎來了春日的降臨。

未等半炷香,一句焦急的呼喚聲便將樊棄尊貴的請了進去。

易生靠在廊柱邊,他并不驚訝,也只是面無表情。

王嬤嬤此時已將樊棄看成半個主子,一點也不敢懈怠。她伸手攬在他的掌邊,彎腰準備扶他進門。

屋里的門檻一下變低了許多,樊棄的腳穩穩當當的跨了過去,如今的他,只要心安理得的往前走就行。

再無須思前想后,一切已成過往。

末的,他半只身子停在屋內,人頓了一下。

“小七哥哥,阿竹要走了。”

這一走,再無阿竹了。

陽光跟著偷溜進屋內,只余下屋外的陰影獨自嘆氣。旭日總會落下,溫暖也不會只分與一人。

朝夕的相伴,也終會走到盡頭。

易生抽出懷里的那封信,紅色的小篆清秀的寫滿整個封面的樊棄,信件很薄,風都能吹散,可它靜靜的等待了這么久,卻以這樣的方式再與故人相見。

紙上談話終得淺,昏昏燈火訴平生。

樊棄的心突然漏拍了一下,一種突如其來的恍惚游遍他的全身上下每一個毛孔,它們在吶喊,在尖叫,在無力的提醒他什么。

可這一切,都晚了。

易生十指輕捻,緩緩順著字跡向下撕裂,信紙被一分兩半,再一半、再一半......

星星點點的紙屑如同漫天的雪花,紛紛灑灑的墜在人間。它們黑白分明,再寫盡愛恨情仇,也終是看不懂人心。

有一陣風吹過,它捎走易生身邊最后一抹余溫,冷冰冰的留下滿地的感傷。

陽光向遠方偏移,默默推動著山河變遷。

曾經時光是這樣過的,只是太陽落山的很快,他總是要抱著阿竹多呆一會兒;如今時光依舊這樣過去,只是這太陽,沒了憐憫,把他推向黑夜,而阿竹,再也看不見了。

這樣也罷,這樣也罷。

易生扔下手中遺留的碎片,彎腰,抬手并與胸前鄭重行拜禮。

“那就祝樊郎,一路走好。”

......

這是我在朱府住下的第四天。

朱府的夜很深,無論廊外再如何點燈,都始終是陰沉沉一片的,伸手不見五指。

燈火通明,它們模仿著初日的模樣,與這明月兩兩相望,訴說天上地下不為人知的心事。

我偷偷吹熄了案桌旁的燭,小心的推開半扇紙窗,想讓月光與我也說幾句悄悄話。

我倚在窗沿邊,探出半個腦袋來,努力向月亮湊近些。

漫漫的夜空只有它一人守著,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星星都是偶爾路過,只留下幾句不冷不熱的招呼聲。

它也曾照亮著夜行的人,可獨木橋難過,它只能看著人群漸少,寧愿一身傷的去找那些康莊大道,又狼狽的回來,再固執的回去......

可它不變,依舊在那等著那些迷途的人,一等再等。

月亮的升起,是沒人知道背后馱住了無數次的日落。

我睡不著,準確的說,在朱府的每一天,我都是無比清醒的。

夜里再也沒了夢,偌大的床榻來回翻轉也只是我一個人對自己干瞪眼,就連深夜的夢話囈語,在這座沉默的府宅里,都顯得無比突兀。

我好像忘了過往種種。

曾經我偷看過同門師妹在山下買的話本子,深夜看的入迷了,總以為自己也是哪個大戶人家不為人知的小小姐,終有一日是能風風光光的回府。

可如今,若我真的擁有過這些書里洋洋灑灑的富貴年華,我反倒覺得當下的一切,越發顯得空虛。

那一夜,我就好像在聽一本新奇又傷感的雜戲。

聽一個和我毫無關系的人生。

‘林家長女林意,錦城雙姝之一,琴棋書畫無一不通,因其父叛國,邃滅門,后再無記載。’

往往最簡短的,最是被掩埋。這一句不足百字的話,我卻看著朱大人的嘴巴張張合合,極力拼成一個個字符念給我聽。

燭火恍惚,他的眼里不再有初拜入家父門下的熱情,只剩一具枯骨慢慢等候時光令其風燭殘年。

“意丫頭,意丫頭,都沒了,我以為什么都沒了.......”

“我這條命,沒白活,沒白活啊......意丫頭,讓我看看你,讓我看看你......”

我倒在他懷里,卻像墜入深淵。

我環住他的腰,企圖尋找當年生活的一點一滴。

可他的身體是冰冷的,僵硬的像和這座宅子融為一體,成為我腳邊的一株枯草、手邊的一塊墻磚、夢里邊的一道黑影......

知道真相,就要付出代價吧。

我死死的攛著他的衣角,閉上雙眼,不愿看那張刀疤縱橫的臉。

或許,多年以前的林意,也是這樣滿身傷痕。

我的隱叔,被生活摧殘多年,他憑著這顆還不愿放棄念想的心,苦苦茍活到現在。

回憶,真的能讓一個人永恒的活著嗎?

那我是不是,早就死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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