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王”主抓工程質量,所以質量出了問題,“槍王”難逃其責。但是工程上好多事情都扯不明白,就像是軍隊打仗,督軍的說應該往東,帶兵的卻往西,最終戰敗了,是應該怪罪督軍的人監管不利,還是應該怪罪帶兵的魯莽行事?
所以,打了勝仗都是兄弟,但打了敗仗就涇渭分明,甚至六親不認。
工程上也是如此,沒出事我們都是一家人,出了事管你是哪家人。
那到底是什么問題,嚴重到必須要開除“槍王”呢?
說來這個問題還是“槍王”自己發現的。那天他按計劃跟著監理一起,拿著回彈儀去工地測試墻柱的強度。監理找個地坐著抽煙(工地上禁止吸煙,規定是如此),“槍王”認認真真地測試。
但測試了一圈發現強度只達到規定強度的一半,當時以為是回彈儀壞了,于是下午“槍王”又獨自去測試了一遍,結果還是不達標。
無奈,只能如實告訴了監理和項目經理。
這個問題嚴重到什么程度呢?從它的解決方案上就可以看出。
由于回彈測試的樓層上部還有幾層已經完工的結構主體,所以首先要做支撐,類似于汽車換輪胎時需要先支起千斤頂,然后將不合格墻柱全部鑿除,鋼筋受損嚴重也需更換。整體的危險性以及難度性都很大,而且需要找專業機構制定方案,組織專家進行論證,在相關單位審批報備等等一系列的流程。與此同時,上部工程需要全部停止施工,整體的進度肯定會受很大的影響。
如此嚴重的問題,不得不再次邀請一等建筑大當家孔經理親臨現場作戰指揮。
孔經理臨危不亂,因為他身經百戰,想當年小孔參與過拆除大道建筑不合格房子的項目,那個是全拆,這個是部分拆除,雖說需要考慮的事情多了些,但流程相通。
后來請了專業公司出了一套技術方案,主旨是鋼板加固,部分鑿除重新施工。而后又進行了專家論證,又出了些安全方案等等,總之,解決辦法是有了,解決所需的人力物力財力也逐漸投入。
同時,追究問責也不能停。負責此區域的土建工程師和主管工程師全部開除,并列入一等建筑和一等地產招聘黑名單,工程經理降級為副經理,項目經理扣除年終獎金,質量部經理降兩級變為高級質量主管,質量部副經理“槍王”被開除,大區總經理通報批評,扣除年終獎金。監理公司被更換,施工單位得到大罰單。
“槍王”離開項目部之前請孫明達單獨吃了頓飯。但是在“槍王”的臉上,孫明達看不出絲毫的悲傷、無奈、凄涼、憤怒,有的只是一如往常的平靜,那種讓人感覺一切都很無趣的平靜。
“來,喝一口?”孫明達舉起酒杯,試探性地問。
“行,喝點兒,要走了,這估計是咱倆吃的最后一頓飯了,來,喝口?!?
兩人碰杯喝了口酒。孫明達說:“咋能是最后一頓呢,說的跟老死不相往來似的,以后不是還有機會見面嗎?”
“說的好!雖然是假話,哈哈。”
“‘槍王’你挺樂觀啊,換作是我的話,我早就承受不了了。出事的標段幸虧不是我負責的。”
“沒事,這不正常嗎,出問題了總得有個背鍋俠啊,要不然沒法交代啊?!?
“‘槍王’看得挺開啊。”
“嗨!明達,好多事情你都不知道,你以為我是被開除的?”
“不……是……嗎?”
“我是被勸退的?!?
“有啥區別嗎?”
“我是被孔經理勸退的。”
“孔經理找你談過話?”
“對,哎呀,他也是工程口混出來的,工地上的事兒,他啥幾把不知道啊!就是問我有啥要求,我說沒啥要求,出問題了就承擔責任。他說事情不可能都怪我一個人,工程是一個團體做出來的,但是出問題了必須找出責任人。他還給我道歉?!?
“孔經理給你道歉?”
“你不信???”
“我不咋信?!?
“他說‘開除你也是無奈之舉,我很不好意思,希望你能理解。’”
“我以為他得罵你呢?!?
“罵啥啊,態度老好了,特別誠懇。還說多給我補償點錢,然后還給我介紹了個工作,說我要是不嫌棄,就去那上班?!?
“我靠!不是吧,還給你找工作?對你這么好為啥要開除你???”
“這你就不懂了吧?被開除的人,對這個項目來說,就相當于死人,但是,有時候死人比活人有用?!?
“沒懂?!?
“等你混幾年就懂了。不說這個了,對了,你跟那個什么佳佳處的咋樣了?”
“還沒確定呢……”
“還沒確定呢?多長時間了!辦了沒?”
“辦啥了,手都沒拉呢?!?
“c!你……你是哪個年代的人啊,跟我一個年代的?哎呀,我都替你著急?!?
“哎,哪天我突破一下!不管咋說,還是得感謝你啊?!睂O明達舉起了酒杯。
“槍王”碰了下杯子,喝了口酒,“感謝我啥???”
“感謝你給牽線唄,安排我倆相親。”
“我啊?哈哈!我啥時候安排你倆相親了?”
“那天下班,你讓我去資料室,你忘了?”
“哦!哦!哈哈……”
“笑啥啊,咋了?”
“我壓根就沒跟那個佳佳提相親的事兒?!?
“我去!‘槍王’你坑我!那你咋說的?”
“她找我填資料,我說這得工程部的土建工程師孫明達簽字,我讓她下班在資料室里等一會兒,‘到時候孫明達就去找你了’。”
“?。 畼屚酢?!我還買花了,啊,好傻啊我!怪不得她一直翻資料,哎呀,‘槍王’啊,你讓我出丑了啊!”
“哈哈!沒事兒,這不也誤打誤撞跟人家好上了嘛。”
“哎,不說了,顏面盡失??!”
“啥顏面啊,年輕人不要臉才能吃得開,年輕就是好啊,不像我,根本就沒臉,想不要臉都不給機會啊?!?
“‘槍王’也不大吧,說得跟年入古稀了似的。”
“哎,單身的人容易變老和變頹啊!羨慕你啊,明達,勾著資料員還掛著個備胎?!?
“我靠!‘槍王’你黑我,我哪有備胎?。俊?
“還在那裝,你以為我們都瞎啊?合約部那個吳迪,跟你說話時候的語調都跟我們不一樣,那眼神,哎呀,滿眼都是你啊?!?
“去去去!‘槍王’你整個一情感專家啊。”
“哎,工地把哥耽誤了,再說知道太多也不好,躡手躡腳。明達,其實吧,我覺得那個吳迪不錯?!?
“啥?你是不是該換眼鏡了?”
“c!人家長得是一般,但是性格挺好,一看就知道是個過日子的人。明達,你別瞻前顧后,朝三暮四,搞不好玩砸了,到時候竹籃打水一場空,你就只能與手為伴了?!?
“哎呀,‘槍王’喝一個吧!”
兩人從餐館出來后,握手分別,很有形式感,再各自囑咐幾句,同時不忘來句“以后再聚”,之后便各自回家了。
“形式”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跟文化、禮儀、底蘊、涵養等等掛上了鉤。孫明達見識了各種“形式”,起初都對它們嗤之以鼻,但久而久之,就像抽煙一樣,第一口是又嗆又辣的,但抽習慣了,也就習慣了。
離職的人需要跟同事吃頓散伙飯,還是離職的人請客,這是項目上的“形式”。而且通常都會有兩頓,一頓人員很全,領導也很全,不管之前同事間有多少矛盾,但是在散伙飯或者叫做送行飯上,都要裝作很大度,一笑泯恩仇?!霸挷徽f死,事不做絕,來日好見面”是每個人都懂得的道理,雖然以后,幾乎不會再見面。
另一頓會在這一頓之前,本不是“形式”,但是做的人多了,也就變成“形式”了。如果A辭職了,而你只參加了領導很全的那一頓飯,那么就說明,你在A心里也只是個普通的同事而已。
‘槍王’單獨請孫明達吃了頓飯,證明孫明達是‘槍王’認可的朋友,這讓孫明達有些自慚形穢,因為他心底,并沒有像‘槍王’認可自己一樣地認可‘槍王’,最大的原因是因為‘槍王’總是‘煞風景’,經常在人積極向上,樂觀開朗,前途一片大好的時候不合時宜地扔出一堆負能量。
那些負能量有時就像是看破紅塵的高僧所說的箴言,讓孫明達這種凡夫俗子無法領悟,也不敢去領悟。
細想一下,“槍王”確實是個真誠的人,實在的人。跟你關系好就無話不說,跟你關系不好就保持緘默。“槍王”雖然沉迷游戲,但人活的很真實,這點孫明達就比不了,他覺得自己很虛偽,很懦弱,尤其是對于“槍王”所說的備胎——吳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