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古代的第一夜,我自己一個人趴在這古代的木床上,裹著被子和難以適應的海風以及夜里的各種聲響做斗爭。斗爭到半夜終于扛不住生理的本能才沉沉睡去。
晨間的雞鳴伴著落落在廚房弄出來的巨大動靜,卻讓我早早的告別了周公。
狗子揉著眼睛走出來,“姐,二姐又把廚房炸了呀。“
我點點頭“大概是吧,你出去看看幫幫她。”
狗子人小鬼大的嘆口氣“唉,知道了。“
不一會兒,頂著一臉炭灰的落葵端著一碗褐黃色的糊狀物進來,“今天早上我自己看的火,出了點意外,姐,你先將就著墊一點好吃藥。”
我強忍著不適,將這碗不明物體一口悶了下去,糊到發苦的味道直鉆天靈蓋,“落落呀,我一直覺著這世上最難吃的就是藥湯子,你這是告訴我比藥更難吃的是大夫做的飯啊。”
“嘿嘿,姐,我下回注意保證不糊了。”落葵有些不好意思的撓撓頭說道。
我看著她被炭火熏出的花貓臉,憋著笑說道:“是我下回注意,別再讓你一個人去廚房了。”
“哎呀,我知道了,姐我去看藥去了。你有事情叫我。”說著,落落就要往外跑,好逃避我的嘮叨。
“你回來,我現在就要找你,你別跑。我要出恭!!“我這一身繃帶動彈不得,實在是需要這丫頭幫忙啊。好懷念有沖水馬桶的日子。
臨近正午,日頭高高的掛起。
屋外傳來落葵驚喜的喊聲:“爹,你回來了。姐,爹回來了。”
一個三十多歲藏青色長衫,一臉風塵,卻難掩儒雅的男子牽著一架驢車沿著小路向這籬笆院走來。
男子推開籬笆門,把車轅從驢身上卸下來,將驢牽進窩棚。
“二丫,爹不在這幾日你可有好好照顧藥材啊。”祝老爹一邊喂驢一邊說。
“我每天都按時曬按時收呢,一刻也沒有耽誤。不過姐姐受傷了,爹你可回來了,趕緊給姐姐看看吧。”落葵忙不迭的催促道。
祝老爹驚的一個趔趄,疾步走進屋。看到趴在床上頂著一腦門繃帶的我,很是驚訝。他伸手翻看了下我胳膊和腦袋上的傷,便拿起我的手,替我把脈。
“萬幸只是些皮肉上,沒有傷到內臟和骨頭,”說罷,祝老爹轉頭問落葵,“你給你姐姐吃的什么藥啊這兩天?”
“我給姐姐吃了些止血生肌的藥,就是爹你常開給將士們的那種,其他的我也拿不準,等著爹你回來再說。”
“那個藥不適合給你姐姐吃,我重新開方,你去熬了給你姐姐喝。”祝老爹起身去隔壁屋子寫了藥方拿給落葵。
“家里還有沒有雞蛋和紅糖,沒有的話,就拿點銅錢去跟宋村長家換一些回來。”說著,祝老爹又從懷里摸出五文錢拿給落葵。
“知道了,爹,我這就去。”落葵接過錢,轉身拿了籃筐跑了出去。
“大丫,你這身傷是怎么弄的,怎么脖子上都是淤青?”祝老爹做到我身旁,語帶焦急。
“爹,我沒事,只是看著嚇人。前天我按照您的吩咐去壺口村給吳嬸子送藥,傍晚的時候要回來,遇到了流寇,吳嬸子怕我出事就讓我先在她家躲躲,結果忽然有個賊人翻進了吳嬸子的家里。嬸子抱著我趕緊躲到了床下,誰知道流寇忽然挨家挨戶的踹開門,一邊搶東西,一邊喊著找人。”我回想著當時的情景。
祝老爹聽完眉頭緊鎖,“往日里流寇已經和衙門達成默契,只搶糧食不擾民的,這個賊人到底是什么來頭,竟鬧出這樣大的動靜?”
“我也不曉得這賊人是哪里人,后面只記得,吳嬸子將我推上窗戶讓我逃走,她還沒來的及跳上窗臺便被流寇捅了一刀。那賊人也與流寇撕打起來。吳嬸子叫我跑,我害怕,便瘋了一樣往紅樹林的方向跑。后面有人在追我,我慌不擇路便從紅樹林東邊的石頭崖上栽了下來。再醒來就在崖下,周圍已經沒有人了,我便自己摸回家來。”我再一次回溯當時的每一個細節。
“這賊人你可曾看清楚了?”祝老爹皺眉思索,語氣嚴肅地問道。
我搖搖頭,“沒有,他黑衣蒙面,什么都看不出來。流寇似乎和他在吵嚷什么,可是我聽不清楚。”
祝老爹沉吟片刻,一臉凝重叮囑道,“最近有些不太平。這次出了人命,估計不久官府要和流寇打上一仗了。你好好修養,這兩天我也不出診了,在家看著你們。過幾日看看情況,要是起了兵禍,我們就先去往定州避一避。你這臉上的傷也是,我再去配點除疤的藥來,可千萬不能留了疤。中午想吃點什么,爹給你們做。”
不想他太過擔心,我學著小女兒的樣子撒嬌,“爹,我想吃魚絲面。還好你回來了,你要是再晚點回來,我和狗子都要被落落給毒死了。”原身記憶里這是祝老爹帶她們定居這個村子之后,做的最好的飯。
果然,祝老爹的表情融化了許多,“二丫跟你娘一個模子脫出來的,七竅只開了學醫這一竅。我剛剛進門就聞見咱家糊鍋的味道了。你好好躺著,等爹給你做飯去。”
原身的記憶里,祝老爹是個好父親,又當爹又當娘的拉扯三個孩子,祝老爹跟著駐軍走,每到一處地方就在附近賃間房子白天去軍營當差,晚上回家學著縫補衣服教育孩子。原身便跟著父親也早早的學會了照顧弟妹。
不過祝老爹畢竟是個大男人,一家大小的衣物早些年都是靠裁縫鋪里買現成的,都不怎么合身。原身漸漸長大,跟著鄰居慢慢學會了給家里人做一些貼身的衣物和鞋子,一家大小才算穿的舒服點。
祝老爹也是一個很神奇的人,從來不計較銀錢多少,夠花了就買好點,不夠了就差點,實在不行了就出門裝一次神醫給當地的富戶治病賺點。因著老爹實在是個視金錢為糞土的神仙,原身也養成了精打細算的習慣,倒是個做會計的好苗子。
午飯擺在我這個屋子里,跑了一上午的狗子帶著一身的汗像個火球一樣就扎進了屋子里。
“爹,你可回來了,你要再不回來,我跟大姐就要被二姐給毒死了。”狗子抓著祝老爹的衣袖大聲抱怨。
“死小子,我做的飯就是難吃了點而已,哪里毒死你了。”落落說著擺好碗筷,杏眼朝著狗子一瞪。
“你都快把廚房燒塌了,哪是難吃的事兒啊。”狗子朝著落葵做個鬼臉作為還擊。
“吃飯都堵不住你的嘴,就你話多。”我將一塊子肉放入狗子的碗中,想要平復這二人的斗嘴戰局。
“爹做的魚絲面真好吃。”斗嘴勝利,狗子開心的棒了祝老爹的場。
“你們倆皮猴,快吃飯。二丫吃完了去給你姐姐熬藥去。”祝老爹用筷子敲敲碗吩咐道。
落葵剜了一眼狗子,點頭道:“知道了,爹。”
我趴在床邊,喝著祝老爹特意給我煮的軟爛的面,覺得這一家子和我想的古代的人家一點也不一樣。
屋內氣氛喜樂榮榮,一家人正吃的開心,外面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籬笆上的木門,被拍的吱哇作響。
“祝大夫在家嗎,祝大夫。”
祝老爹放下碗筷,起身迎出門。“唉,我在,來了來了。”
村長家的胖媳婦宋氏,拉著她家滿臉淤青的小胖子三娃走進院子,叉著腰沖著祝老爹叫嚷道:“看你家狗子把我兒子給打的,祝大夫你說怎么辦吧。”
祝老爹腦門上冒起三根青筋:“這好好的怎么就打成這樣了,是不是這里面有什么誤會?”
“人都打成這樣了,祝大夫你可得給我家三娃好好看看,別是傷到筋骨了。”宋家娘子臉上的橫肉顫了顫說道。
祝老爹俯身查看三娃的傷勢。
屋內,我與落落看著狗子。
“狗子,這是怎么回事,早上你不是還拉著小蝦米去找三娃他們玩去了嗎,怎么好好的就打架了。”我看著悶頭吃飯的狗子,出聲問道。
狗子抬頭看了我和落葵一眼,卻仍舊一聲不吭。
“狗子,你出來。”外面傳來祝老爹嚴厲的聲音。
狗子放下碗筷,低頭走了出去。
“落落,你把簾子掛起來,我看看怎么回事。”我有些好奇古代家長如何處理孩子打架,便想讓落葵幫我支起簾子一看究竟。
“姐,你別吹了風,還是我跟出去看看吧。”落葵卻是因著我的傷,不愿答應我的請求。
我只得妥協道:“行,那你也跟出去看看,還是給我留個縫。”
院子里,祝老爹看著始終低著頭的狗子沉聲問道:“狗子,你說這是你打的嗎,為什么打他?
狗子只是低著頭,就是不說話,也不肯看三胖。
宋家娘子看狗子這樣,很是不依不饒:“祝大夫,你看看你家孩子,這人都被他打成這樣了,還不承認,你這是怎么教孩子的。”
祝老爹并未理會宋家娘子,只是沉聲對狗子說道:“狗子,你說怎么回事,你要是錯了就給人家道個歉,爹相信你不是隨便欺負人的孩子。”
狗子怔了一下抬頭看了一眼祝老爹,又看了一眼氣的瞪眼的宋娘子,挺直了脖頸子說:“我沒有欺負人,是他們胡亂攀污大姐,我才動手打人的。”
小胖子聽完便張嘴分辨:“我才沒胡說,我和大毛他們幾個昨天就聽見好些個人說你姐姐,晨起的時候穿的破破爛爛的帶著一身傷跑回家里,村口的老婆子們早說了,這怕是被流寇給糟踐了,只是好運留了條命。他們還說小小年紀的便不干凈了,這沒人要便要浸豬籠的。”
祝大夫一聽便瞪大了眼:“狗子你是因為這個才打了他嗎?”
狗子委屈的點點頭:“他們胡說,姐姐是因為摔下山崖才受傷的,才不是他們說的那樣。”
“你姐姐摔的時候你又沒在,你怎么知道她就是摔的。”小胖子從宋娘子身后冒出頭來爭辯。
“我姐姐摔的時候你也沒在,你怎么就跟著胡說!!!”狗子看著小胖子怒道。
“別人都這么說,我只是跟著說說罷啦,你憑什么打我!”小胖子很是不服氣地回嘴。
“爹,我沒錯,他帶著一群小孩說大姐臟。”狗子看向祝老爹,語氣委屈。
老爹看著狗子,輕輕拍拍他的肩膀。轉頭對宋娘子說:“你也聽到了,狗子動手打人不對,你家孩子胡亂傳閑話也是不對。孩子的傷我瞧著不嚴重,我給你點藥,拿去擦擦便好。你家孩子卻要給我女兒道個歉,沒得胡亂污人清白。”
“小孩子家不懂事胡亂說幾句嘴又不是什么大事,哪有動手打人的道理。道歉就算了,這事兒就這么揭過吧。”宋娘子不甘心的嘟囔著。
祝老爹進了東屋拿出一瓶傷藥,遞給宋娘子:“我女兒自是清白,管好你家孩子沒得學老婆子亂嚼舌頭。”
宋娘子翻個白眼,卻沒有道歉,一把拿過藥瓶便拽著她兒子出門去了。
“狗子,二丫你們跟我進來。”
祝老爹進屋坐定在飯桌上,“先吃飯,吃完飯再說。“
屋內靜悄悄的只剩下動筷子的聲響。落葵和我看著狗子,狗子回看了我倆一眼低頭扒拉飯。
祝老爹吃完飯,放下筷子。“今天這個事情,也是我對你們疏于管教。狗子還小知道保護姐姐是好事,但是你今天是不是還打了別的小孩,我教你武藝是要你防身,不是要你凡事只知道動武。大丫你也不小了,是爹考慮不周,你們打小沒了娘,你也是個大姑娘了,須得知道自己立身要正,雖不忌他人非議但是也不能留人口舌。”
我趴在床上點點頭,深以為意。
祝老爹說罷嘆了口氣,收拾起桌子上的碗筷。“狗子去把碗洗了,今天的事情罰你扎馬步兩個時辰,你可有不服。”
狗子低下頭:“孩兒認罰。”
“二丫,去給你姐姐煎藥。弄完了,把外面的藥曬曬,弄好了叫城里孫大掌柜的來一趟都賣給他家。這幾天收拾完這些藥就不再弄新的了。”
落葵疑惑的抬起頭:“爹咱這是又要搬家嗎?”
“你先收拾就是了。”
“知道了,爹。我去煎藥”
等落葵與狗子都出去了,祝老爹坐到我的床榻邊。“上午間,你說的粗略,還有很多細節對不上。爹覺得你怕是有什么心事,總覺得你哪些地方不太對,你若不愿意說,爹也不多問。爹是大夫自然知道你是清白的,你不要因著外面的話,有什么想法。這些天好好養傷。”
古代居然有這樣通情達理的爹,我眼框微微濕了些,“爹,我知道的,你相信我就好。”
祝老爹以為我是心中委屈,他抬手摸摸我的頭說道:“爹知道你是個好孩子。這些年你也很是辛苦。”
“爹說哪里話,哪有什么辛苦。”我趕忙搖頭。
“我這次去定州,在定州城里賃了一間房子。本來就是想著最近帶著你們住過去,最近眼瞅著流寇可能要鬧起來,還是住到城里去安全些。等過十天你的傷口結痂能動了,咱們就搬家。這兩日你教著二丫收拾下箱籠。”祝老爹沉聲說道。
“爹,這流寇要打上岸了嗎,是要起匪亂了嗎?“我心下疑惑便問道。
“這些年流寇的大當家張有志已經老了,他已經壓不住下面的人了,二當家三當家的爭權奪利,貪心太大,這眼下的穩當日子怕是沒多少了。”祝老爹將眼下的局勢娓娓道來。
“那這些流寇不會打入定州嗎,咱們會不會還要再搬家?”原主記憶里祝家很少在一個地方住太久。
“定州守備劉士有,帶兵不行,是個做烏龜的好手,他守個城還是夠的。”說著祝老爹笑起來,摸了摸自己嘴邊的胡須。
“不過,爹覺著你為什么有點不一樣,但是又說不出來,哪里不太一樣。你若是心里瞞了爹什么事可千萬說給爹知道,不要自己瞎想。”說話間,祝老爹忽然看著我,眼帶疑惑。
“知道了,爹。我沒事,我只是磕著腦袋不大舒服,過兩天就好了。”祝老爹的話,把我嚇得瞬間汗毛倒豎,我只得隨口扯了受傷做掩護。還好大夫只管看傷不管看相,畢竟身子還是原身的身子,應該看不出來換了芯子吧。
“沒事就好,我帶著二丫收拾藥材去了,你好好躺著吧。對了這是我這次出診的診金一共二十兩,你拿著一并收好了。”祝老爹說著從懷里掏一個銀錠子扔到了我的手邊。
我將銀錠子往枕頭下塞了塞,趴在床上,陷入深思,雖然我有了原身的記憶和她本身的反應,可是終究不是同一個人,祝老爹是個開明且在這個時代來說相當前衛的父親,家里的事情多少都會讓原身知曉。他畢竟是從小看著原身長大的人,換了芯子總是有些不一樣的。
我努力回憶著原身的習慣性格和思維方式與自己做對比,慢慢的改變,希望能瞞得過去。
夜間,祝老爹坐在書案前看著窗外寂靜安詳的小漁村不知在思索什么,半響之后他吐出了一口濁氣,提筆在一方撒花箋上寫到:“母親大人親見,不孝兒遠山三拜......”寫好之后,祝老爹想了想又寫了一張小的字條,取出鴿籠里的鴿子放飛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