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依然牽掛著淮蘭溪。以前遙遙天涯兩茫茫,不知身在何處,牽掛僅僅是放在心里,在每日黃昏的落紅夕陽里。而如今人在眼前,卻不得相見,做什么讓自己如此委屈?
我精心打扮一番,慢慢向珠水苑走去。這個時刻,惠兒應該也在,在也無妨。哪怕看他一眼也是滿足的,不是嗎?
自從惠兒搬回來,珠水苑又恢復了以往的生機。院里靜悄悄的,門窗關的嚴嚴實實。
“惠兒!”我高聲叫道,并無人應,敲了兩聲,依然沒有回答。
“跑去哪里了?”我狐疑著,推了推門,竟開著。
房內靜悄悄的不見人影。許是空閑日久,簡單的陳設絲毫看不出是女子的閨房。然而,這里卻住著淮蘭溪。
我環房轉了一圈,想象著蘭溪在這里的一言一行。這藤椅他曾坐過吧,還有這案上的茶具,應該也都帶有蘭溪的味道。突然,在屋腳柜子后面立著一個與房間極不相符的箱子吸引了我的視線。
“這是什么?”我費了好大的勁才將它拉出來。箱子上了鎖,那鎖一看就是新式玩意,斷不是一把簪子就能捅開的紙老虎。
“二嫂!”惠兒不知何時站到門里。
我正狐疑間,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
“二嫂,你在這里做什么?”惠兒見我吃了一下,忙走過來撫著我的背說道。
“哎呦,嚇我一跳!本來找你敘舊,可房門開著,我就進來了。”我忙解釋著。
“哦!我剛從大嫂那里回來。”惠兒看到箱子突然緊張起來,忙拉著我向一旁走去。
“哦,我見這個箱子特別就看了一下,不想是鎖著的,我可什么也沒有看到啊,你別介意!”
“怎么會呢二嫂,那是蘭溪的,總是上著鎖,連我也不知道裝的什么寶貝。”惠兒話鋒一轉忙道:“二嫂,你知道韻兒今天對我說什么嗎?”
“說什么?”
“她說最喜歡跟蘭溪去放風箏,說蘭溪放的風箏飛的又高又穩,哪像我,半天都放不起來。呵呵”惠兒一臉幸福的炫耀著:“當初回來的時候,我還擔心蘭溪不會被接受,沒想到大家都很喜歡他,二嫂,他早年在你家做工,你知不知道他的一些糗事,快講給我聽聽!”
惠兒一臉幸福,豪不掩飾對蘭溪的愛慕。我突然羨慕起她來,這羨慕里夾雜著些許說不出來的嫉妒。
“他家道中落,在我家做工也是迫不得已,他......他很會寫詩,唱曲兒也很好聽......”我突然結巴起來,不知道該向惠兒如何描繪一個我心里的淮蘭溪,他的才情,他的身世,他的一往情深,他曾經的愛情......如今都要講給......他的妻子聽?
“二嫂,你怎么了?”惠兒見我異樣關心的問道。
我從深思中回過神來,惠兒緊張的眼神看的我不寒而栗。我站起身忙說:“哦!我該走了!”
“二嫂!二嫂!”
我不顧惠兒的挽留,倉皇逃出珠水苑。
淮蘭溪,事到如今,我該怎么去回憶我們的曾經!
又是一個月圓之夜,用過晚飯,瀾貞命紅袖送來一盤新摘的葡萄。我因惦記韻兒,待紅袖走后,令紅蓮先將葡萄洗凈放進玻璃盞里,再將我白天打牌穿過的旗袍洗洗,并囑咐一定要用香薰熏了,去去牌場上浸染的煙味,這方才緩緩出來,拐過角門,路過花園,隱約聽得里面似有人聲竊竊私語。我尋聲而去,只見淮蘭溪和惠兒坐在花園里的石頭上說著體己話。我心里一陣不悅,可這不悅,如今又從何說起?剛要轉身,只聽得惠兒拉高聲音驚喜的說道:“真的?組織真的同意我的加入啦?”
“是的,錢盈珠同志!我今天下午在學校剛剛接到的通知!恭喜你啊!”淮蘭溪一臉興奮地向惠兒道賀。
“太好了!我恨不得馬上告訴大哥!告訴全世界!”
“錢盈珠同志,你先不要高興,我們在這里,就是等待時機向前線提供物資,千萬不可暴露身份,否則,不僅你我在劫難逃,還會連累我們組織里的其他同志。你可千萬不要糊涂啊!”淮蘭溪立刻嚴肅地警告惠兒。
“請組織放心!我保證完成所有任務!”惠兒抬頭打了敬禮笑道。
“調皮!真拿你沒辦法!”淮蘭溪拍著惠兒的腦袋搖頭笑著。
這兩個人搞得什么鬼?我滿心狐疑,又怕被發現,趕忙悄悄地退出來,也無心去瀾貞那,直接回房去了。
程太太打牌的時候最愛說的口頭禪就是:“成日里東奔西走,忙忙忙,也不見忙出什么來。你說上班累,可一天到晚一杯水喝到底,茶都淡了,也不見抓來一個賊,還不如我打牌累呢,唉也是我沒那福,沒那命,誰叫庶出的兒子,連官職也是庶出!”
一聽這話,就是在數落她丈夫程炳德了。程太太出身名門,在她看來,到程家做媳婦那算是下嫁,而且嫁的還是程家庶出的兒子,別說繼承家業,就連程炳德這個副署長,還是靠她娘家的關系。如今熬了這些年,竟還是副的,她最不喜歡別人介紹她“程副署長的太太”。
礙于荷蕊的面子,我向來不想接她這些無聊話。
“九筒!”我扔出張牌懶洋洋地說道。
“最近啊,我看他們也都挺忙的!我聽我家里說啊,最近城里來了陌生人,說是那邊的,所以啊警署里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盯著呢。”王太太小聲說道。
“哎呀,什么時候有個消停?”程太太扔出一張東風抱怨著。
“我說程太太,你有沒有聽你家老程說過什么啊?是不是要打仗了啊?”
“你又不是不知道啊方太太,我家老程天天不著家,忙得跟孫子一樣。你見過副署長太太要見副署長都要預約的嗎?”程太太一句話,逗得幾位太太樂開了花。
可我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不知道為什么,眼前突然浮現出那夜在花園里偶遇淮蘭溪和惠兒的畫面。難道?我不敢再想,不會的!自我安慰是打起精神最好的藥劑。
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那日午后正在打盹,惠兒突然急匆匆地將我叫到她的房里。淮蘭溪焦急的跺著步子。
“蘭溪,這個家里,我最信任的就是二嫂;當年就是她救了我。請你相信,這次她也一定會幫助我們度過難關!”惠兒信誓旦旦地沖淮蘭溪說道。淮蘭溪看著我,眼神里雖充滿復雜的情緒,可最后還是點了點頭。
我看得出他的無奈,若非走投無路,我想,我不該再是他所信任的人。
惠兒像是得了特赦令般轉身抓住我的肩膀說道:“二嫂!你會幫我的對不對?”
“惠兒,你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嗎?”我狐疑道。
“我和淮蘭溪潛伏在城里半年多,就是為了給前線戰地籌集物資。如今想是叛徒走漏了消息,封鎖城門,剩下的物資無法運出,二嫂,我們現在急需一張出城令。我知道您跟警署有來往,請您幫幫忙,這是功德無量的事,比您誦經念佛更要受用呢!”想來惠兒是真急了起來,竟拿我誦經念佛的事開玩笑。
“難道他們說的是真的?”我驚恐的睜大眼睛問道。這難道就是蘭溪嘴里所說的比愛情更重要的事?
“他們?”惠兒警惕地望著淮蘭溪。
“他們是誰?”淮蘭溪忙向我追問道。
“牌友而已,曾經提過,我只聽了兩耳朵,說是警署全員戒備,早就盯上了。沒想到,是你們!”我冷冷地看著淮蘭溪如實托出。
惠兒突然從柜子里拉出上次我看到的箱子,“嚯”的一聲打開,里面的東西一覽無余。
我不覺驚叫起來。這個三代經商的良民之家竟然暗藏著這么如此多的槍支,而且還是在錢家女兒的閨房里!
“惠兒,你瘋了?”我驚懼地大叫起來,隨后沖淮蘭溪罵道:“淮蘭溪,這就是你所說的比愛情更值得去追尋的事情嗎?你知不知道惠兒是個女人?你會害死她的!”
面對我劈頭蓋臉的質問,淮蘭溪平靜地回道:“楚慈,你從來都不會明白家國天下和個人得失之間的關系!”淮蘭溪目不轉睛地看著我:“我希望你成熟起來!”
“哼!怎么?你是在教訓我嗎?難道這十年的痛苦給我的教訓還不夠深刻嗎?淮蘭溪,就當我求你,不要做傻事,我們只是一個小小的平民百姓,過好自己的日子好不好?你們哪里都不要去,就待在這里!”我絕望地看著淮蘭溪,就算他愛惠兒,只要活著,我也認了。
“都什么時候了,二嫂,我已經回不了頭了!而且我為擁有這樣的經歷而感到自豪!”惠兒拽著我的手笑道:“二嫂,明晚我們必須出城!如今他們封鎖了城門已是有了線索,下一步應該就是搜城,如果那樣,不僅同志們辛苦籌集的物資不保,連大家的生命都會受到威脅。”惠兒突然嚴肅地盯著我的眼睛。“二嫂,程炳德是你姐姐的六叔對嗎?”
“你怎么知道?”
“我本不想提起,如今事出緊急,我不得不提。二哥曾經質疑唐筱梨的事,專門派人調查過。”
“閉嘴!”我打斷她的話,倉皇地看向淮蘭溪:“不要說......不要說了!”我倉皇失措地喃喃自道。
殺人兇手!怎么能讓他知道他曾經愛過的慈兒是殺人兇手?連我自己都不愿相信!
“容我想一想!”突如其來的事情令我一時間失了分寸,我回過頭看著這兩個人堅毅的神情不禁疑惑,這個平靜的世界之外究竟發生了什么?怎么可能讓這兩個正值青春年華的年輕人甘心赴命?
“只要拿到出城令就可以。二嫂!你會幫我們的對嗎?”惠兒用手搖著我的雙肩急切地追問。
我們?是哦,如今,只是你們......蘭溪,和你!
我心里不禁泛起陣陣酸澀,一種說不出的苦惱交雜著莫名的郁結擁堵在胸腔里不停地翻騰。
我嫉妒的發狂!
“盈珠同志,不要吵,她會想明白的!”坐在一旁的淮蘭溪平靜地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