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燦打著電話說完分手以后,居然還特別深情地哭了出來。
洪夏問他為什么,雖然是明知故問。
陳燦說大家要上高三了,還是先不要聯系了,一邊說一邊繼續啜泣。
洪夏忽然一陣惡心,當時特別想跟他說:“別哭了,可別把你上帝吻過的嗓子給哭壞了。”
但是她放棄了,想著反正以后陳燦靠臉也可以吃飯,也不用非得靠嗓子。
掛完電話以后,洪夏也開始放聲大哭。
她哭的時候腦子里不止有陳燦,還有張小言,還有羅素素。她想起羅素素當時慫恿她去追陳燦的時候,告訴她為了忘記張小言帶給自己的陰影,自己應該找個更優秀的,重拾自己的驕傲。
結果這哪里是重拾?這是把自己的驕傲扔在地上,像跳舞毯一樣,任人踩踏。
末了還得被人再狠狠跺上一腳,大喊一聲:bingo!
洪湛聽見洪夏的嚎啕大哭,推門進來,一臉驚訝地看著坐在地板上披頭散發的淚人,差點兒以為這是哪里逃難來的失足少女,連忙躡手躡腳地靠了過去。
“姐,你怎么啦?”
“我,失,戀,啦……”洪夏抽著鼻涕一字一頓地哽咽道,雖然也不知道眼前她這個正上初一的弟弟懂不懂這個詞兒。
畢竟洪湛小的時候沒有受過臺灣偶像劇的戕害,他們那一代已經是被喜羊羊與灰太狼荼毒著長大的了。
“哪個王八蛋啊?”洪湛附和著問道。
這個詞兒說到了洪夏的心坎兒里。
“對!王八蛋!就是個王八蛋!你快把你們小男生里那些,畢生所學的罵人的詞兒都拿出來,越難聽越好,怎么臟怎么來!給我好好罵罵這個王八蛋!”洪夏抬眼可憐巴巴地看向洪湛,義憤填膺。
雖然她這個好弟弟的一手作文寫得天怒人怨,但是他在如何精妙而深刻地使用語言文字,從而達到令敵人聞風喪膽這方面,一向讓洪夏甘拜下風,望塵莫及。
他的人生座右銘:能吵吵,就別動手。
比如那個時候他因為在班上口吐芬芳,被老師一頓教訓之后,連連自檢,發誓要把“說雞不說八,文明靠大家”這十字箴言背上一百遍。
結果背到第四十九遍,就成了“說雞偏說八,文明去他媽。”
洪夏那個時候不能理解,小學男生的快樂,怎么就能這么簡單粗暴?但她現在覺得,不管平時多么正兒八經的人,有時候也還真是需要一個宣泄的出口。
“那你要說罵人的詞兒,我可得說上一會兒了,你等我先喝杯水開個嗓。”洪湛用手比了個仰脖兒灌水的姿勢。
“你喝西北風呢你……”洪夏被他逗得一笑,一抽一抽地吸著鼻涕。
洪湛則繼續耍寶:“這是普通的西北風嗎?這可是上好的西北風,八二年的,你要不要?”
沒來得及洪夏回話,倆人的媽媽忽然聞聲推門而入,看見兩人坐在地板上,一個端著手,一個哭得像個豬頭。
“怎么了,你們這是,洪湛你是不是又把你姐打哭了?你多大人了你?啊!”
洪湛立時一臉震驚加無語,攤手道:“就我姐那鋼鐵般的身軀,那哪兒是我能打哭的啊,她那是……”
還沒說完,便結結實實地被人從手底下掐了一把,洪湛擠眉弄眼地嗷嗷叫,馬上改了口,“她那是……丟錢了!對!窮哭的。”
“丟了多少錢啊?哭成這樣,跟天塌下來似的。”
洪湛眼珠一轉,拿手比劃著,“800塊!”順帶作出一個巨可怕,好震驚,賊難受,超同情的表情,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表演便秘。
于是便又是這個天底下,所有家長們最愛的那番老生常談的疾風驟雨:諸如你什么時候把你自己丟在外面,我也就省心了之類的。
“媽,你別老這么說我姐,她把自己丟外面了,還得麻煩人派出所去找她,咱家不能給社會治安增添負擔……”洪湛繼續強詞奪理,生怕事兒不夠大。
等倆人的媽媽碎碎念著退出了房間,洪夏立時狠狠擰了一把洪湛大腿,“800塊!你撒謊也不打個草稿,這也太多了吧!你這是要把我推向敗家的深淵啊!”
洪湛揉著自己的大腿,一副委屈的樣子,“時局緊迫,哪來得及打草稿啊……再說了你都哭成那個德行了,我說80那也太不可信了,也不符合要全面小康的基本國情啊……而且還顯得你特沒見過世面!你說是吧,姐!”
“是個屁!”
“我可沒說你是個屁啊……這可是你自己說的。”洪湛過完嘴癮馬上撒腿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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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剛和陳燦談戀愛那會兒,有暗戀陳燦的小女生給洪夏寫匿名信,大意就是“你作為一個所謂的好學生還天天想著勾搭陳燦,真不要臉。”
當時洪夏就怒火中燒,“好學生怎么了,好學生就不能見色起意了?好學生就沒有七情六欲了?我又不是念慈菴里那尼姑,還得清心寡欲等著得道升天呢?你又是哪根兒吃不著葡萄就說葡萄酸,不敢署名的大白菜,居然也敢罵我!”
羅素素向她糾正道:“念慈菴是賣枇杷膏的,不是一尼姑庵。”
洪夏這才陡然回神,“我說怎么感覺哪兒不太對……”
所謂生長環境決定個人性格,小的時候很長一段時間里,洪夏是個特別小心翼翼的人,這種小心翼翼不是那種自卑的唯唯諾諾,而是特別想要活在別人的眼睛里,特別在意別人眼中的自己是什么樣子。
或者說,這是生而為人,作為一個社會動物,許多人都擁有的通病。
那個時候她聽見別人背后說她壞話,便會把自己鎖在屋里哭天抹淚,夜里翻來覆去地做著別人對她頤指氣使的噩夢。
但是好在,她很幸運,有洪湛、羅素素這樣可愛的人們,在她的生命里教會了她:我們都不是人民幣,做不到讓每個人都喜歡。
走自己的路,讓別人說去吧。
而如果自己的這條路走起來真的很艱難,那就去走別人的路,讓別人無路可走。
就像羅素素最喜歡的那句人生信條一樣:“我就是我,是顏色不一樣的煙火,他就是他,是兩塊錢一捆兒都沒人要的大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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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6月2號,羅素素邀請洪夏出來吃飯。
“為什么是今天?”洪夏咬著吸管,嘬著飲料問道。
“人死不是還有個頭七呢嘛,慶祝陳燦那個渣男和你分手去世的第七天,出來搓一頓。”羅素素慷慨豪邁道。
“謝謝你這么為我考慮……”洪夏一臉無語。
“沒關系,這都是我應該做的。”羅素素借坡下驢。
“我認真思考了一下,我覺得陳燦跟我談戀愛,絕對是一場把我拖下年級第一的陰謀!”洪夏叼著吸管信誓旦旦地說。
“他就是把我當成他成長路上的加油站!”
羅素素覺得這個比喻很貼切,“你是加油站,那他是什么?”
“收費站!”
羅素素連連拍手,“不愧是年級作文高分,一針見血,直擊靈魂!”
“而且我覺得,我也沒有真正喜歡過他,張小言跟我分手的時候,我哭了一個暑假,可是陳燦跟我分手,我就哭了十二分鐘三十五秒。”洪夏說道。
“那你哭完之后干什么去了?痛定思痛,改過自新?”
“揍洪湛去了。”
羅素素給她豎起了一個大拇指。
兩人繼續有一搭沒一搭地邊吃邊開嘴炮,那一天里陳燦可能一直在打噴嚏,或者說他們全家都在打噴嚏,甚至有可能他家祖上往上倒18代都無一幸免。
吃著吃著,洪夏忽然想起來,“你說……我這兩段青春愛情,沒有一段挺得過夏天的,我這名是不是和我的姻緣大事犯沖啊……”
羅素素思考了一下,從封建迷信的角度來說,似乎有那么一丟丟的道理,“洪,夏,這個夏字是有點背,那要不你改名吧。”
“改成什么?”
“洪四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