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靜止的城市。

吳奈低頭看了看被巨大的沖擊力給震死的尸體，抬頭望了望元芳芳那張定格在驚恐和狂怒交織的臉。

“這就是你想給我看的么？”

元永澤的司馬臉多了點表情，面對吳奈的發問，雖不作回答，卻若有所思。

吳奈定定看著眼前這個高他一頭，其實平靜下來臉上還帶著稚氣的少年。

良久，他咬了咬牙，緩慢但堅定地彎下腰，表達著歉意：

“對不起，是老師錯了。”

凝固的城市隨著他的動作有了反應，出現了規律的波動，仿佛在呼吸。

元永澤不說話，但游離的眼神慢慢有了焦距。

吳奈站直，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你是個不善言辭的孩子，從小經歷變故，在扭曲的環境下長大，所以你學會的溝通方式，便是靠拳頭和刻薄的話語。”

學生低下頭，城市的天幕上游移不定的云朵在飛速的聚散，投落出陰晴不定的天光。

就好似他那張五味陳雜的臉。

“你用自己的身體在封印著惡魔，你拒絕所有人進入你的生活，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偉大，用一己之力對抗著內心的陰暗面？”

吳奈的每句話好像都扎進了元永澤的心口，他啞口無言。

“可老師之所以給你道歉，不是因為你這種偉大，而是因為我那次冤枉了你——你的確打開了手機，但你是在上面看近代作家羽樺的《第九天》，對吧？我也很喜歡他的作品。”

吳奈長出了一口氣：“我得為那時候先入為主的認為你是個問題學生而道歉。你只是不適應我的教學方式罷了。”

“但是，我得說但是！”

吳奈的語氣變得嚴肅。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因為動漫小說看多了，所以產生了一些錯覺。覺得自己默默忍受著別人的欺辱，自己去解決問題，很男人。可在我看來，你這是懦夫的表現，你一直在逃避問題！”

轟——

閃電摧枯拉朽地劈在水面上，激起千層雪。

“夠了！別說了！”

元永澤的臉陰沉了下來。

“為什么不說？”吳奈笑了笑，看著舞動的銀蛇怎么擦過他的靈體，在水面上轟出巨大的波瀾。“我是一個很惜命的人，因為我從小無依無靠。我敢說刺激你的話，之前是因為退無可退……”

轟咔——

同樣粗大的電光躍動著，照出了對面學生陰晴不定的臉。

“現在是因為，你的地盤，也有我的一份兒啊！”

……

……

旭日初生，又是晴好艷陽天。

兩個靈體一起茍進漏風的老墻里，守著一具尸體，大眼瞪小眼。

“喏，現在問題很明確了。我呢，差不多可以說有了你所有的記憶，你呢，雖然沒那么強的精神力把我一生的故事體驗一遍，但也對我的生平大概有了點兒了解。”

吳奈一攤手，一副耍無賴的樣子：

“現在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我尋思著咱們也不可能打生打死了。就老老實實想想看怎么安排接下來的生活吧。”

依舊是一副司馬臉，吳奈真的很難想象對面那個學生啥時候能有副好臉色給他看。

他的思緒不由得飄回剛才：

在元永澤的世界里，隨著吳奈的動作，他逐漸發現，自己也有對這個世界將近五分之二的操控能力。

也就是說，先前挨的毒打，還是有回報的，現在想把怨靈出身的元同學摁著摩擦有難度，但跟他隔空對線，起碼是不用擔心被暴打了。

在一番隔空操控大氣輸出無果后，兩個人伴隨著日出的那聲雞鳴，齊齊被彈出了元永澤的世界。

哦，不對，按照元永澤這個半身中二病患者的說法，這個應該叫……

【死無葬身之地】

名字的靈感來自羽樺的《第九天》，這本書吳奈也看過，講的是一個人死后的第九天，看見的各種靈異事件。在故事的末尾，這些個倒霉的靈體齊聚到一個看起來山清水秀的地方，在里頭抱團取暖。而那個地方，就叫【死無葬身之地】。

這孩子，大概真的很希望有一幫真心陪他的人吧。

吳奈能感覺到，在靈體的世界里，名字，就代表著精神力量的一種凝聚。

所以，老師傅隔著手機，叫出吳奈的本名，就能讓他從失憶狀態慢慢回復神志。

所以，吳奈可以通過喊出自己和元永澤的名字，建立聯系。

也因此，當元永澤確定了自己的世界叫【死無葬身之地】后……

他原本有些污濁的靈體，凝練程度便比兩人昏迷前，又高了幾分。四舍五入，非常像個人。

……

……

午夜，被蹂躪一通的黑色手機倔強地震動著，早就等候一旁的吳奈一把從正在研究手機的元永澤手里頭把它奪了過來。

“不愧是爺爺我看重的，好小子，果真茍住了嘿。”

手機那頭的聲音興高采烈，渾然沒有羞恥之心。

吳奈捂臉：

“老師傅，你但凡有點同理心，這會兒就該趕緊給置辦點行頭。我們這兒真的一窮二白，餓不死也得無聊死啊。”

手機劇烈地震動，像是在發泄不滿：

“你瞧瞧這是靈該說的話么？你當我昨天是故意不給你發是吧？你知不知道老子就是因為太想給你點兒好東西了，結果硬生生卡那兒發不過來。今天削了半天才給你安排上了！”

“不是，老師傅，昨個你還跟我講，你那協議發不過來是因為什么冥風淳樸城市建設，停了路徑……”

吳奈指出了老師傅的邏輯漏洞。

“哎呀哎呀，你這個人，書沒讀多少，杠倒是挺會杠。不都一回事兒嘛。不要在意那些細節，你當那邊兒的協議就是一張協議啊？我告訴你，附帶的還有一攬子計劃呢。”

聽著手機那頭強詞奪理，他深感啥叫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老師傅還在那兒嘟囔，吳奈不再辯駁，耐心地聽他叭叭叭了半天——這是從小聽校長開學講話培養出的定力。

至于元永澤，早就屏蔽五感休眠了。

“……這就是我簡單想說的兩點注意事項了，你記得要留意。協議一式兩份，你保留一份，接下來我這邊可能有兩天聯系不上，你別掛念。”

終于，終于，終于聽完了。

吳奈無語凝噎。

他推醒了元同學，兩個人守著破墻前面的老井。

一本死灰色的冊子涌了上來。

兩個人的眼睛都瞪得老大——

冊子第一頁赫然寫著幾個大字：

生死簿（副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