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這只記憶中熟悉模樣的二手機，吳奈唯有淡淡地嘆息。眼前閃過的，是一張痞氣有余，正氣不足的臉。

方浩，高中同桌，大學同學。

吳奈讀高中那會兒，迷上了看小說，學校里僅有的那么一個教室大小的圖書館，被他挑挑揀揀，翻了個底朝天。

雖然沒當過圖書管理員，但任何一本書過他的手，他都大概能報出存放的地點。

當圖書館滿足不了他后，他就盯上了同桌手頭的備用機。

那會兒更碰上老班嚴打時期，家里有點寬裕的他得瑟了沒半個月的新手機就就進了辦公室的抽屜。他倒也不在乎，一口氣買了倆。一只放寢室里刷直播打游戲，一只專門用來應付老班。

沒想到這三兩百的備用智能機屬實拉胯，沒多久就卡得聊個天都困難。直接被方浩當板磚用，別說，還挺好使。

吳奈就是在這種情況下腆著臉找同桌借了來，趁著周末下幾本小說，每天熄燈之后看它個一個鐘頭。

就是在這種情況下，他靠著一只別人不要的拉胯手機，撐過了最艱難的高三時分，順利考上了龍靈區的師范學院。

而方浩，磕磕巴巴兜兜轉轉，最后被家里人押送著，跟他讀了同一個專業。

當然，同人不同命，吳奈的未來不過是哪個貧困地區的鄉村教師。方浩十有八九趁著大四實習，去支教鍍個金，回頭就能跑龍華區，領個鐵飯碗。

不過，這一切都在方浩掉進校園貸坑里開始已經涼了半截，連他家那還算富裕的底子都被掏了半截去。也無怪孤兒吳奈只能求死了。

記憶不斷流動，抹不去的惆悵隨著吳奈看著自己攢了一學期卻破碎的手機哀嘆，轉而顫巍巍地拿出藏在書包內層的黑色二手機，最后帶著它赴死，漸行漸遠。

甩甩頭，似乎是想把人世間那些瑣碎的煩惱拋諸腦后，吳奈不是特別喜歡這種淤積在胸口，堵得慌的感覺。

【最長的一夢】的確是非常契合他的靈域了，具有模糊預言，回溯時光等諸多奧妙，僅僅是靠著第一項，找準了破局的方法，配合著第二項，從記憶里找出那只未來會陪他赴死的二手機，便將飛龍騎臉的死局逆轉。

可靈域的缺點卻是極大地放大了他性格的缺點，那就是太容易消極地看待事物和優柔寡斷。

以至于明明是大勝的局面，他居然會因為過去那些并不過分傷悲的時期而不能自已。

這就好像【三重門】將元永澤的暴怒特質展露無遺一般。心中太多的戾氣凝結，出來的靈域自然是進攻能力遠遠強于本身的牢固性，被更強大的力量碾壓之下便任憑他捏扁捏圓。

哪像他的靈域展開，就算低了一個位階，也可以堅挺地維持內里的節操，只是表面上披了個掉SAN的殼子。

此刻的元永澤已經因為靈域架構被徹底改天換地而一時間動搖了心神，昏迷了過去。吳奈看著他，一時間拿捏不好主意。

一旁畸形的元芳芳畏懼著此刻的吳奈，整個身體都蜷縮成一團，緊繃著滑膩的表皮，毫無護主的覺悟。

“罷了，先從你開始?！?

他緩緩轟出一掌，白凈的手掌卻仿佛浸潤著強大的力量，讓畸變的怪物發出絕望的嘶鳴，可直到被印上痛苦不堪的頭顱，都沒有抵抗的意思。

“塵歸塵，土歸土，清氣歸天公，濁流歸地母。施主，上路吧?！?

吳奈胡謅了一下往生的口訣，大抵是想多一點儀式感。

現在的他和剛才的巨人形態已經沒有可比性，只是憑著變身的余韻，強行靠自我腦補來留住那微妙的感覺，做好收尾工作。

元芳芳現在這個樣子，神智已經徹底淪喪，依照他的能力，不能保證能管理好她，也沒有治愈一說。更何況，她對兒子做的那些事，的確也該有個相對妥帖的結局。

畸變的身體化為飛灰，被吳奈虛虛地抓在了手中，隨即揚到空中，被他改進后的【三重門】虛影所吸收，化作一截門檻，橫在教室門口。

“雖然不知道畸變之后，再死一次有沒有往生一說，且捐你的殘軀作門檻，給千人踏，萬人踩，未來說不定還能再活一次?！?

門檻灰蒙蒙一條，死氣沉沉，不做任何回應。

接下來該處理的，是盲女的尸體。

同樣是輕飄飄一掌，得到的結果卻有所不同。

翻飛的蝴蝶飄飛過【三重門】里學校的虛影，翻出斷橋的隔閡，飛行在幽藍的水面上，被陽光投射出深深淺淺的倒影。

和它們一比，那些如肥大蛾子般血漬斑斑的血色日記本，就好似是癩蛤蟆一般丑陋，羞愧得自動褪下了稠厚的血衣，清清白白，自動堆疊在水面上，造出一座憑空而立的階梯。

蝴蝶越飛越高，像是填海的精衛般前仆后繼，沿著階梯飛速地爬升著高度。

水天相接處，隱隱傳來了女童輕輕的吟唱。

嵐光晴朗，紅蝶輝煌，一同消逝在那看不見的地方。

“那是上天堂的路徑……該死，你居然把那么寶貴的機會給了一個已經死得不能再死的小女孩兒？”

元永澤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醒了過來，眼中的神色絕望而瘋狂，但很快便化作了無力的悲慟。

“毀了，全毀了……”

他怔怔自語著，比死了親媽還要難過上幾分，失魂落魄。

“我不知道你是從哪個神奇的玩意兒那兒聽來的，所謂的上天堂的邏輯。”

吳奈不置可否地看著趴在地上，像被抽去了脊椎骨的學生。

“我猜是那個盜版軟件忽悠你的吧？什么狗屁天堂啊，地獄啊，一聽就LOW爆了好吧。你還就照著人家給你的模板強行進階了自己的能力，結果白白給別人作了嫁衣不是？”

“你這種人啊，我大學見多了，平時不努力，快到死線了就哼哧哼哧套個PPT模板就開始整活，結果到了課堂展示那會兒啊，就會念個臺詞，老師隨便一問就拉胯?！?

狠狠把頭扭過去，元永澤冷聲道：

“哼！成王敗寇！你不用說那么多！不就是想羞辱我？來啊！殺了我?。　?

吳奈笑吟吟的，聽到最后一句話來了精神：

“好啊，這是你說的！看為師一巴掌超度了你這孽徒！”

他五指并掌，直接拍出，強大的靈氣籠罩了無力的光頭，頃刻間就撕裂了他本就殘破不堪的德愛教育隊服。

沉默許久的黑色手機卻突然跳了出來，樸實無華的機身堅硬如鐵，擋下了這勢大力沉的一擊。

一聲長嘆，吳奈悠悠地說道：

“老師傅，你終于肯不裝死了？”

黑色手機微微顫動，往日滔滔不絕的老師傅這回嚴肅了不少。

“吳奈，得饒人處且饒人。差不多得了。靈體自有靈體的規矩，打出狗腦子也差不多了，收手吧?！?

戲謔地看著黑色手機的反應，吳奈撇了撇嘴:

打了老的來了小的，這就是靈體界的規矩嘛？愛了愛了。”

“你是怎么發現我在線的？臭小子?！?

“呵呵，剛才我靠著靈魂共鳴的加成，強行補全了系統，一口氣把四個工具人投影的信息流全部給取出來。我這不是都被漲得變成進擊的基建巨人了嘛。趕緊把溢出來的數據都拿來改造【三重門】，減輕靈體的運轉壓力，結果你猜我發現了什么？”

吳奈笑嘻嘻地看著黑色手機，

“我好像可以把一部分靈氣灌進黑色手機里頭，減輕我的靈體壓力。說起來還得謝謝老師傅你為我接盤，不然說不準剛才我就炸了。”

黑色手機那頭，老師傅淡淡道：

“沒想到被你發現了……沒錯，我每次跟你通話的前提，都得是手機吸納了一定數量的靈氣才可以?！?

“我說小吳啊，反正你也贏了，就算了吧。靈體這個東西，說多不多，說少不少，有一個算一個，還是算點數目的。雖說你倆這打生打死，也死了不少人，可終究得按照陰間的規矩來，你不能拿你生前的那套邏輯來套死后的世界。那句話咋說來著？前朝的尚方寶劍也不能斬本朝的官不是？”

吳奈聳了聳肩，擺出無可奈何的姿勢：

“青天大老爺發話，您說啥就是啥咯。我能怎么辦？要我收納靈體的人是你，攔著我不讓我辦事的也是你?！?

看見自己一手栽培的員工這么擠兌自己，黑色手機也忍不住抖了起來：

“你這小子，莫不是陰陽師轉世？怎么說起話來那么陰陽怪氣？我這邊雖然沒法知道前因后果，但起碼的因果感知能力還是有的，你那學生身上戾氣有余，但沾染的因果卻不多。原則上講沒一個人是死他手里的，反倒是吳奈你個臭小子，保守估計就有起碼兩條人命在身上，要清理門戶我是不是第一個活劈了你？”

“哇你個雙標狗老師傅，我算不算個人不清楚，你是真的狗??！我真的要裂開來，你趕緊給小爺我一點兒補償，不然我拿這黑色手機刷馬桶！”

……

……

兩個人一頓唇槍舌戰，渾然不把半死不活的元永澤放在眼里，最后談妥的吳奈嘿嘿嘿一笑，看向學生的表情的樣子像極在看一把韭菜。

和老師傅的談話，還是讓吳奈確認了自己的打算。

說白了，他并不想殺了這個學生。

【三重門】的結構，就是在元永澤的靈體世界基礎上改造出來的，如果殺了他，等于說自己前面化身巨人干的那些事情全部泡湯了大半。

這是其一。

他現在牢牢把控著局面，并且從老師傅那兒要到了反制背刺的秘訣，可以說已經沒了后顧之憂。

這是其二。

再者說起來，光頭的斗志已經再剛才的戰斗，啊不，更確切的說是一面倒的碾壓中被他連消帶打去了大半，再加上后面的那些操作，打磨了他的戾氣?？梢哉f，現在的元永澤已經失去了變強的可能性。

這是其三。

當然，還有更重要的一點……

吳奈眼中閃過一絲明悟。

那是剛才借著靈魂共鳴的機會，巧取豪奪，一口氣把《靈體養護手冊》里的壓縮文件生吞活剝之后，得到的一些了然。

這也是他這次賭上性命的博弈最大的收獲。

蹲下身來，吳奈看著憤恨之色猶在，但脾氣卻沒那么火爆的學生，輕聲道：

“怎么？還不服氣？覺得自己是個活崽種，上了天堂那就是帶惡人的救世主？”

“嘖嘖嘖，你瞧瞧你這個心氣。從來沒有什么救世主，我在荒村那兒的時候就說你這個人有中二病，還不承認，這會兒該認栽了吧。”

看見光頭只是呆愣愣地念叨著天堂，像極了晉級賽被拔了網線的黑鐵選手，吳奈痛心疾首。

閉上眼睛，整合了一下手頭現有的資源，吳奈揮了揮手，整個【三重門】徹底動了起來。

“元同學，別自閉了，看吳老師我給你指一條上天堂的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