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不記得是什么時候了，只知道那個時候的鳳四娘還是個半大的孩子，她總是要抬著頭踮起腳才能看見身前男人的臉，記憶中，他逆光而立，竟有些模糊了面容，只記得他很好看，好看到六界皆知。

總聽著傳言，段雪城是神界的神誤落了下來，跌進了這淤泥遍地荊棘橫生的腌臜之地，總是那般的格格不入，讓人心生憐愛。

年幼的鳳四娘還尚且不知情為何物，只是整日跟在他身后，像只小尾巴一樣，粘著他糯糯的喊著。

“師父。”

段雪城從不對任何人笑，也包括鳳四娘，無論她怎么討他的歡心，卻也換不來段雪城的一絲笑意。

“師父不會笑么？城里的那些都說師父是沒有心的，便不會生出感情。”

這個時候，段雪城只會淡然的撇一眼鳳四娘，聲音清冷。

“權當為師沒心吧。”

鳳四娘還聽說，段雪城不是沒心，只是心死了，隨著那藏在院中的鬼蘭開花的一瞬間一起死了。

那花鳳四娘見過，慘白的就像是河底的白骨，無根無葉的依附著一顆古樹生著，陰風吹過，活像只鬼一樣，讓人生不出半分喜愛。偏偏鳳四娘還聽說，自己便是在那花下被段雪城撿回去的。

他們說，鬼蘭是一只鬼愛上了一個美麗的女子，女子卻不愛他，惱羞成怒的鬼把女子殺了變做了鬼蘭，日日守著。鳳四娘不知道那鬼是誰，卻對他們口中的凄美愛情說不出的惡心，所謂的情愛便是殺死對方化作花么？如實這般那自己一生不碰情愛也罷。

“師父，這花下是不是也埋著一具紅粉枯骨？永無投胎輪回之日。”

那一次，是鳳四娘第一次看見段雪城發怒，從來面不改色的臉上充斥著怒意，修長的手指掐在鳳四娘纖細幼嫩的脖子上，殺氣四溢。

“永遠！別讓我聽見你再議論這朵花，否則！我不介意這樹下多埋一具白骨，你既是從那里來我便送你回那里去！”

鳳四娘也是第一害怕了，一直以來的師父雖不笑卻還算溫和，現在的他似乎隨時隨地都會要了自己的命。

自那以后，鳳四娘害怕起了段雪城，每每站在他身側，總覺得脖子上隱隱作痛，有那么幾年，鳳四娘都想過逃跑。

終究，鳳四娘長大了，原本立誓不沾情愛的她，卻愛上了自己最不該愛的，自己的師父段雪城。那個高高在上的，那個想殺了自己的，那個自幼養大自己的，師父。

鳳四娘不敢將這段感情放到臺面上，按情按理她斷不可生出這般想法，可偏偏她對一個無心的動了情。壓抑著心下的情愫，仍舊日日隨著男子，哪怕就只是這樣陪在他身邊，鳳四娘也知足了。

可突然有一天，段雪城失蹤了，整個城中找不到他的蹤跡，派出城的也沒尋到。

他們說，段雪城不要鳳四娘了。

這一次，鳳四娘也明白了什么叫心死，日日守在鬼蘭前，只為了等一個不再回來的身影。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鳳四娘認識了一個愛她的人，霍常楓。

只可惜，霍常楓來的不是時候，倘若早些認識，是不是，鳳四娘不會心死。于他，鳳四娘似乎只有親情，她努力的讓自己放下段雪城，把這段情這個身影，永遠的藏在心底，遺忘在腦海中，讓自己去接受霍常楓，甚至是愛上他。

“鳳兒，我問你話，你想什么呢？這么入神。”

霍常楓的聲音打斷了回憶，鳳四娘回過神看著面前的少年，嘴角揚起一抹笑。

“有些東西，我不得不會，有些東西，我卻永遠不會。其實……你可以認為我是個捉鬼師。”

霍常楓張著嘴，看了好半天鳳四娘。

“捉鬼師？你跟誰學的捉鬼啊？”

鳳四娘沉吟片刻。

“自學。”

“一個女兒家，整日里說什么鬼鬼神神的，你還想不想嫁出去了。”

鳳四娘一支柜子跳了下來，湊到霍常楓面前。

“怎么？你這是不想娶嘍？那早說，本宮現在就回宮跟父皇說取消了這婚約。”

霍常楓連忙拉住鳳四娘的手，滿眼的寵溺。

“鳳兒莫惱，我便慣是胡說八道嘛。只是，這鬼神本就是厲害之物，你一個弱女子，倘若傷到可如何是好。”

鳳四娘輕笑一聲，靠在了霍常楓的懷中。

“我身邊不是有你在么，那些鬼神又能奈我何。常楓，若是哪日你發現我并非是你看到的那樣，你……會不會……會不會不要我了。”

鳳四娘的聲音愈發的小了下去，已經有一個不要自己的了，如果知道了真相，霍常楓會不會也拋下自己，一走了之呢，鳳四娘已經不敢再想了。

霍常楓退開半步，雙手握著鳳四娘的肩膀，躬下身眼睛直視著鳳四娘，一字一頓的說道。

“我，霍常楓，此生絕不負你，無論何時何事，我都會在你身邊陪著你。”

“謝謝……你。”

屋外的天色愈發的亮了，鳳四娘安排霍常楓打掃一下二樓的房間該扔的扔，然后再去鎮上找些工匠，爭取三五日內把客棧重新拾到一番，也好早些開業賺錢。

下了樓梯，鳳四娘站在楊雨心的房間門口，輕輕扣門。

“姑娘，天色已亮，按照昨兒個的約定，你該啟程上路了。”

門吱呀一聲打開，楊雨心仍穿著濕漉漉的嫁衣，雙眼空洞的盯著鳳四娘，那樣子像是剛從水里撈上來似的。

“房錢便免了，趁著天剛透亮，便離開吧，人多了難免會受些罪的。”

楊雨心殷紅的嘴唇咧開弧度，看著鳳四娘，聲音還是那般的沙啞。

“你多留我一日可好？興許，我便能如愿嫁到夫家呢。”

“多留一日？怎么就能嫁過去？不如說來與我聽聽。”

楊雨心側開身讓鳳四娘進了屋，反手便插上了門閂。鳳四娘背對著她坐下，嘴角帶著弧度，伸手撣了撣桌上的灰塵。

“只再需一日，我便有腳力到我夫家了，我這些年，一直同我夫君有書信往來，我已是芳心暗許了很久。”

楊雨心坐在了鳳四娘對面，伸手拽住鳳四娘的手，冰冷帶著水滴像是水中的海藻一般。

“四娘，你也是女人，你也有心愛之人對吧！我不能走，我現在不能走的。”

鳳四娘輕笑一聲，把手從她的手中抽出，從懷中掏出手帕仔細的擦了擦。

“留著你？留下你害了生人的命么？楊雨心，不知道你聽沒聽過一句話，叫閻王叫你三更死，誰敢留你到五更。”

楊雨心眸子兀得瞪大，緩緩站起身俯視著鳳四娘，幽幽的開口。

“你以為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