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9年，即民國八年。

五月七日，上海，清晨。

“外爭國權，內懲國賊。”

“誓死力爭，還我青島。”

“廢除二十一條，釋放被捕同胞。”

“拒絕在合約上簽字。”

！！！

......

隨著一句“外爭國權，內懲國賊”，無數慷慨激昂、鏗鏘有力的示威口號響徹在上海的每條街道，仿佛一下子沖散了籠罩在所有上海人民心中已久那來自封建帝國主義的層層陰霾。

國民大會即將召開，來自上海各界的團體代表們群情激憤，熱血沸騰。臉上掛著的是不滿，眼中透露著的是怒火，他們昂著頭，一步一步地向西門外公共體育場走去。

此行之目的，是為要求北洋政府懲辦賣國賊，釋放被反動軍警鎮壓如今正身陷囹圄的三十二名學生，更要拒絕在《凡爾賽合約》上簽字，堅定國家主權，這是此刻上海各團體所有代表們的共同愿望。

作為商務印書館的工人代表之一，周行正此時亦身處在游行示威的人流之中。

一手高舉寫著示威口號的橫幅，另一只手不住高抬猛擊向空中，口中與周圍同胞們一齊喊著示威口號，每一句、每一下，都似乎在用著他全身的力氣，面目猙獰無比。

與其他代表們一樣，此刻的他滿腔怒火，熱血沸騰，然而并不盡然是因為北洋政府的懦弱、腐敗與封建帝國主義的蠻橫壓迫，還因為他那個自小便不聽話的妹妹。

周行正自小家境貧寒，父親死在了英國人的亂鞭之下，母親因傷心過度患了心梗，就此臥床不起，然而得到的所謂“賠償”卻不過只是一句“sorry”。

當時，周行正不過十歲。

家庭的重大變故讓他在無論任何時代都算是幼小的年紀學會了擔當，他擔起了一個成年男人都未必能擔得起的責任。

成績優異的他放棄了學業，獨自照顧起了兩個尚在牙牙學語的妹妹與臥床不起的母親。然而萬惡的世道終究還是沒能放過他們，三年后，母親病死了。

那一夜，他手里攥著家里當時僅有的兩塊銀元在母親的床前整整跪了一宿，直到妹妹的哭聲將他驚醒。

雖然母親病逝了，但不得不說，這減輕了周行正很大的負擔。就這樣，靠著給木匠工人當學徒的微薄收入，他勉強養大了兩個妹妹。

后來，最小的妹妹周雨瑩開始上學，不過大了一月的二妹周雨淑卻跟他一樣，找了份學徒的活計。

這是他深思熟慮做的決定。

當今社會，列強橫行，唯有自強方能救中國。而這自強的第一步，便是讀書。周家雖窮，但不能有人不讀書。

他永遠都忘不了十歲那年父親被鮮血淋漓地抬進家門時英國人的那張嘴臉，那是封建帝國主義的丑陋嘴臉。

作為中國人，他當時便立下志向，有朝一日定要撕了那張嘴臉。不僅是為了替父親報仇，更是為了反抗封建帝國主義的無道壓迫，誓要讓日后的中國有一片朗朗青天。

十四歲時，周雨淑嫁了人。

為了讓妹妹雨瑩健康的成長，更為了減輕哥哥周行正的負擔，她親手將那大了她二十多歲的丈夫給她的一袋銀元放入周行正的手中后，便再也沒有回來。

“小淑，你恨哥嗎？”

當時周行正望著手中的一袋銀元眼神復雜地問道。

周雨淑只是微微一笑，然后便消失在了漆黑的夜里，瘦弱的背影堅強直挺，那是周行正心中對于二妹最深刻的記憶。

為了周雨瑩，周家可謂是付出了巨大的心血。可誰曾想她卻不思上進，竟與外人學會了攀比，還爭著要去做什么大戶人家的太太，姐姐周雨淑走后死活不愿意再讀書。

當時已經是商務印書館工人小有積蓄的周行正一氣之下，直接托人將她送到了北平，寄養在了一個門風嚴謹的家庭中。

“北平是國家的中心，如果在那里你還不知悔改，不好好讀書，就死在外面吧。”周雨瑩臨走前周行正嚴厲地說道。

一晃這么多年過去，周行正和那個他又愛又恨的妹妹周雨瑩再沒有聯絡過，只是每月按時寄些生活費過去。直至昨天，已經是商務印書館館長助理的他突然接到消息。

五月四日北平十余所專科以上學校學生因中國巴黎和會談判失敗、北洋政府竟要簽訂屈辱條約而在天安門前集會游行示威，要求“外爭國權，內懲國賊”。

之后更火燒趙家樓、痛打章宗祥，招致了北洋政府反動軍警的鎮壓，當場逮捕了其中的三十二名學生。而在那三十二名學生中，周雨瑩的名字赫然在列。

周行正沉默了許久，而后便開始自主的將這個消息散布了出去。不僅是為了救妹妹，更是為了救中國。

中國人民終于吹起了反抗封建帝國主義的號角，周行正的心情無比的激動。而他的妹妹周雨瑩，這次沒有給周家丟臉。

公共體育場的大門遙遙在望，兩萬余名上海同胞們越發激昂，周行正亦然。已年近四十的他久違的感受到了一絲蓬勃向上的朝氣，胸中熱氣升騰。

‘她是我周行正的妹妹，是周家人，是中國人，你們這群帝國主義的走狗怎么有資格教訓。這一次，我們定要將殖民侵略的封建帝國主義徹底趕出中國的土地。’

周行正心中發下誓愿，神情越發振奮。

“砰~”

一聲突如其來的槍響不知自何處而起響徹天宇，場面霎時寂靜，隨后便是一陣騷亂。

周行正頓時意識到，這是北洋政府的人，他們要阻止國民大會的召開。

這一刻，周行正沒有經過任何猶豫，勇敢的站了出來，高舉雙手大喊道。

“同志們，同志們，安靜，安靜。你們聽到了嗎？聽到了嗎？他們畏懼了，他們畏懼我們的團結，畏懼我們的力量。

而此時的這一聲槍響恰恰證明，我們即將勝利了。這一次，中國人必將把那些代表封建帝國主義的西方列強徹底趕出中國的土地。外爭國權，內懲國賊。”

“外爭國權，內懲國賊。”

“外爭國權，內懲國賊。”

“外爭國權，內懲國賊。”

周行正的慷慨陳詞再次點燃了所有上海同胞們心中的那團怒火，一齊呼喊著口號向公共體育場進發。

“砰~”

突然又是一聲槍響，周行正身軀一僵，緩緩低頭看向自己的胸膛，只見那里已是一片血紅。

“行正，行正......”

“外爭國權，內懲國賊，誓死力爭，還我青島......”

周行正倒了下去，伴著同事的呼喚與中國人民的示威口號倒了下去。模糊的視線中，他看見無數上海同胞向公共體育場的大門涌去。

他露出了一絲微笑，在這一刻他的心雖不再振奮，卻滿是欣慰。同胞們沒有再屈服，他們仍然高昂著頭，那是他心中中國人民最美麗的樣子。

“振興中華，還我河山。”

伴著一聲低喃，周行正緩緩地合上了雙眼。

‘看到了中國振興的希望，行正已了無遺憾。同志們，沖吧，沖向一個新的明天，一個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