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天青覺得這筆買賣還算合適，辛苦幾天查出兇手，換來一份終身保險，若以后遇到難以對付的高手，還能找唐芊討些毒藥，這樣劃算的買賣不多見。

外人只覺得殺手該是殺伐無度、視生命如草芥的人，即便是身處險境，也斷斷不會怕死，畢竟是刀尖上討生活的人，早該將生死置之度外。

可長街的人見過太多的殺戮，反倒對死亡存了心懷恐懼，殺人者，人恒殺之，這也是江湖鐵律，沒人能躲過。

他決心去試一試。

霍天青是個很講究的人，他出門定要挑選套體面的衣服，將自己的兩把刀擦拭得一塵不染，再換上一雙柔軟的靴子。

事實上，霍天青不暴躁的時候，倒也是個鮮衣怒馬、人見人愛的少年郎，他身材高大，尤其是一頭柔順又有光澤的黑發，加上他有張白凈的臉，棱角分明，笑起來時意氣風發，一看就很討女孩子歡心。

只可惜，這樣的人脾氣不大好。

他進綢緞莊時，郭八已經下葬了，郭八死了七八天了，再不下葬，怕是要臭氣熏天，惹來鄰居抗議了。

郭九雖算不上一個好哥哥，但也不至于是一個混蛋。

霍天青走進綢緞莊，用劍敲了敲柜臺，郭九一下子從睡夢中驚醒，驚訝地望著眼前的人。

霍天青昂著頭道：“我是長街的人，來查查郭八之死的真相，你帶我去瞧瞧他的尸首。”

郭九顯然還沒有清醒，揉揉眼睛：“小八下葬了。”

霍天青實在算不上是一個有耐心的殺手，皺著眉問道：“兇手都還沒找到，你就將尸體下葬？”

郭九見他怒發沖冠，結巴道：“小八…再不下葬，尸體就臭了呀。”

霍天青又問道：“我看你這鋪子也不小，賺的錢也不會少，你為什么不買些冰塊回來？”

郭九臉都漲紅了，苦笑道：“你有所不知，這鋪子…背了一屁股債，小八生前將銀子都花在一個女人身上，我…的錢也不多。”

霍天青狠狠瞪著他，良久，他才開口道：“郭八葬在哪里，你跟我去，把墳給撅了。”

郭九眼珠子都快要跳出來了，連連擺手：“使不得使不得，我就算再混蛋，也絕干不成這樣喪盡天良的事情出來，你今日若真逼我，我…那你就殺了我吧。”

說罷，他仰起脖子，作出任人宰割的模樣，絕不肯再看霍天青一眼。

霍天青冷哼一聲，似乎在斟酌他這番話的真假，雙目銳利，審視他許久，方才離去。

他倒不是怕了郭九，他不過是覺得殺了他又沒什么用，何必多此一舉。

霍天青腰間掛著一把亮閃閃的短刀，牽著馬快步在大街上走著，走過一條街又一條街，不知疲倦地走著，他甚至走了足足大半天，走到天都快黑了。

長街的人很少拋頭露面，霍天青卻是個例外，他喜歡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久而久之在外面認識了一群朋友，霍天青是個熱心腸的殺手。

直到他快踏遍整個錦城時，他才停下來，進了路邊一個小酒館。

“小二，上十壇上好的竹葉青。”

酒保從柜臺鉆出，只見一個青年男子獨自一人坐在屋角，看著白白凈凈的，他走過去，忍不住勸道：“客官，小店的酒略微比別處烈一些，十壇會不會太多了？”

霍天青揚起頭瞪著他，呵斥道：“你難道怕我沒錢付不成？”

酒保嚇得一動不動，再也不敢多說一句，灰溜溜取酒去了。

等他端第一壇酒時，冷清的酒館里已經坐了一半的客人，這些人像是憑空冒出的一般，高矮胖瘦男女老少都有，形態各異，但無一例外身上都配了刀劍。

他們都恭敬地圍在角落里那個白凈公子身旁。

酒保目瞪口呆望著這群突然冒出來的人，他明白了那位客人為何要十壇酒了。

其中一個干枯老兒嘶啞著嗓子，嘎聲道：“半個月前，郭九的確是挽著一名年輕女子上過街，倆人甚是親密。”

另一個孩童尖聲喊道：“你老眼昏花啦，那是他孿生弟弟郭八。”

只聽見一個女聲驚訝道：“這女子可是穿了件白衣裳，頭戴一根柳葉釵？”

干枯老兒否認道：“嗨，不過一個普通女子罷了，容貌也就是中等。”

那女聲更驚訝了，道：“可我明明不久前看到一個美貌的白衣女子偷偷跟在郭八后面，眼里盡是眷戀，郭八沒道理放著這樣的美人兒不要，去挽個姿色平平的人。”

這時響起一個粗曠的男聲：“這你就不懂了，男人也未必只喜歡長的好看的女人，若是長得好看，但卻是個母老虎，這誰敢挽？”

“對啊，躲都躲不及，母老虎不管多美，終究是個母老虎。”

人群中爆發出陣陣笑聲。

霍天青卻沒有笑，他凝視著干枯老兒，認真道：“那位姿色平平的女子，你可知道來歷？”

老兒忙道：“知道的，她是碾米店老板的女兒，家就在平義街，那碾米店名為劉家碾米店。”

他又沉聲問道：“那白衣女子的來歷，你們可有誰知道？”

人群卻忽然沉默了起來，好一會兒，才有個細細的聲音道：“這怕是柳園的人？”

眾人轉過頭去，見一個褐衣書生紅著張臉，心虛瞄著霍天青。

那粗曠的男聲笑道：“原來刀客書生也去過這樣的地方。”

刀客書生臉更紅了：“這…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這種粗人，又怎會明白。”

他還想說著話為自己辯白，霍天青卻打斷道：“這柳園，可是城中名妓的那個‘柳園’？”

書生點點頭。

霍天青輕聲失笑：“竟是柳園？”

有人小聲道：“柳園不好進，要花大價錢的，據說去一次，要花上幾千兩銀子呢。據說柳園主人柳融也是個難得的美人兒，不過她不接待客人。”

這人言語之間滿是遺憾。

另外幾人嘰嘰喳喳，滿嘴都是柳園女子，有人說美若天仙，又有人說不過姿色平平，七嘴八舌，誰也爭不過誰。

霍天青認真聽著，并不打斷他們，直到聽得七七八八眾人語句漸歇時，他才笑了笑，道：“好了，柳園的情況我已知道的差不多，多謝各位了。”

他難得露出友善的表情，眾人都有些不習慣，忙道：“沒事，這都是我們應該做的，能為您提供些信息，是我們的福氣。”

他們看起來竟覺得十分光榮似的，個個昂首挺胸，驕傲極了。

等酒保取來第五壇酒時，只聽見霍天青朗聲道：“這頓酒我請了，在下就先行一步，日后若有需要幫忙之處，盡管開口。”

干枯老兒拱手道：“客氣了，客氣了。”

眾人跟著嚷道，一時間他們又都成了客氣的斯文人。

霍天青起身，沖酒保笑道：“剩下的六壇酒，勞請你都開了，再多端些碗來。”他從腰間取下一小袋銀子，順手一丟，那錢袋子穩穩當當落入酒保懷中。

他縱身上馬，一人一馬消失在街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