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有個盜賊團，首領是個很有名的大盜，叫他阿偷吧。

阿偷是專搞大事情的俠盜，尋常金銀不放眼里。從大將軍府屋頂的寶珠一直到花魁的香吻，沒有他偷不到手的震驚天下之物。

這次民間選秀在揚州發現了一位絕世美人，即將進宮給皇上做妃子。阿偷放話了：這次要偷的是這位美人。盡管宮里嚴防死守，等進宮那天，轎子里還是被掉包成了木頭。美人被盜走了。

將新娘偷回老巢之后，團里都很興奮，但大家是俠盜，也只能精神上興奮興奮。所以阿偷只偷了她的蓋頭：想去哪就去哪吧，回去當皇妃也行。結果蓋頭一掀，絕世美人在底下冷冷抬眼，目光如劍，劍芒動心。

美則美矣。

卻有喉結。

劍仙原本是進宮刺殺皇上的。

好不容易想辦法被當成新娘混上花轎，沒想到來了個阿偷，把自己給偷出宮了。兩人就這樣遇上了，也算是孽緣。

不知不覺半年過去。

第二次見面是在法場。劍仙跪在斷頭臺，文官宣判：意圖入宮行刺未遂，斬首棄市。

阿偷在人群里，兩人目光對上。他打了個響指，頓時法場周圍煙霧四起，待騷亂平息后，待斬的人犯已然不見。在出城的牛車上，阿偷伸了個懶腰：道長久見了，像你這樣賊心不死的劍仙真少見。

劍仙不說話，到下一個村鎮時不告而別。

這世上的劍仙不算多，但大家大抵知道他們是什么樣的——隱居世外，不問俗事。時而仗義出手，飄然而去。大多是白胡子的老頭，仙風道骨。可能一輩子連鼻屎都不挖，更別提像這位祖宗一樣策劃刺殺皇帝。

第三次見面，是在江南。

皇帝的儀仗沿著綠楊堤岸緩緩行過，準備去江南行宮避暑。阿偷和兄弟們就坐在遠處酒樓上看。這次他們打算偷御馬嘴里的那個馬嚼子。

忽然，阿偷見到了熟面孔，自二樓若飄羽般無聲躍下，拍了拍人群中一個白衣人的肩。那人回頭，果然是劍仙。

怎么，又想行刺？他笑嘻嘻：道長，你這樣可不行，一輩子都沒法得手的。這話只是調侃，可劍仙卻像個孩子一樣認真：那要怎么做？

阿偷啞然，咳了一聲：道長且附耳來。

劍仙怔怔湊過去。沒等到答案，等來阿偷親了一下。

阿偷：上次被不告而別心里氣，道長理解一下。

劍仙很好地理解了，打得他被抬回客棧。

劍仙是忠臣之后，父親被人誣告，導致家族覆滅，年幼的他在逃亡時遇到了師父。在山林里隱居十余年后，他決定下山為家人報仇。

阿偷：好不容易活下來，何必再去送死呢？

阿偷：我也經歷過血海深仇啊。但是啊，道長，塵緣易散，生死轉眼，可歡喜時盡歡喜罷。

劍仙拿著自己的劍，走出了客房，臨走前只說：多謝你。

走出沒幾步，肩上多了個拖油瓶；阿偷死皮賴臉：道長留步！你要是實在賊心不死，咱倆要不合計著干一票大的？

反正，阿偷和兄弟們準備去偷御馬的馬嚼子；順便幫劍仙混進行宮，不過舉手之勞。

劍仙想了想：不會牽連你們？

阿偷：會。

阿偷：但是你以為之前偷新娘沒牽連嗎，劫法場沒牽連嗎？

阿偷說，要是怕牽連，還叫什么俠盜啊。

俠盜啊，就該是灑灑脫脫地踏月來去，從不顧忌前因后果的狂徒。

動手前夜，兩人躺在客棧樓頂喝酒。阿偷忽然說：道長，我覺得你實在不適合當劍仙。

他覺得劍仙凡心太重了。出世高人首要的就是看淡恩仇，哪有像劍仙這樣，成天想著報血海深仇的。

劍仙：你說得對。

劍仙：報完了仇，我就把一切放下。

阿偷：“一切放下”什么的也太嚴重了，又不是老頭子。還是可以喝酒享樂的嘛，何必自苦呢？

只是塵世如此多苦難，敢于去自苦的寥寥無幾。

劍仙問，那你又為何陪著我，吃我的苦？

阿偷翻了個身，將壇中酒飲盡了：人動心了，吃什么苦都是甜的。

劍仙不理他，從屋頂躍下，回房睡覺。潛進行宮對于這群俠盜來說輕而易舉。等阿偷他們得手了，他讓其他兄弟先走，自己幫劍仙去報仇。

前去御寢的路上，阿偷最后勸他：你要考慮清楚，殺了這個人，天下就會大亂。會有很多很多人和你我一樣，背上血海深仇。

劍仙不在乎。

阿偷：他還不錯。雖然殺了很多人，也用過不那么好的臣子……

阿偷：很多時候，用奸臣忠臣，都是身不由己的。

誣告劍仙父親的那個奸臣已被處死。劍仙問，那你說，除了殺他，我還能如何慰藉族人的在天之靈？

那扇門就在眼前，只要推開它，就只剩下一個毫無防備的沉睡老人。

這時，旁邊傳來士兵的厲聲叱喝。侍衛終究還是發現了他們。

是往前，還是回頭逃？

劍仙毫不猶豫地推開那扇門，卻被阿偷拽住，往外面逃去。他們攀上高聳的宮墻。阿偷讓劍仙先上去，自己卻被箭射中了，懸在繩子上。

下面有眼間的將領說，那不是那個罪臣家的公子嗎？

劍仙以為他說的是自己，可是仔細聽，說的卻是阿偷。

阿偷是那個奸臣的孩子，也就是劍仙仇人家的遺孤。

他對劍仙苦笑，伸出了手。

阿偷：我沒力氣啦……

然而劍仙只是看著他。又有一支箭射中，滑膩的血浸濕了逃生的繩索。

阿偷仍伸著手：拉我一把，好不好？

好不好？

劍仙看著他漸滑下去，落入了下面的刀光劍影中，最后好似聽見一聲哭嚎。

劍仙走了。

很多年后，江湖上多了個劍仙的傳說。他不問世事，又時而仗義出手。

可他有個特征。

有人說，他吃什么東西，都覺得是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