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古格皇宮。
丹澤理著領口,輕聲沖一旁吩咐到,“今日,便去元妃的寢宮吧,你且吩咐下去?!?
松瑪低頭,領命去了。
他便走,心中也確實有些感慨。
自從阿隱消失后,雖說傳回的情報,表明她在北元,但卻始終沒有新的消息傳回,按他們現在派去的兵力,無法成功把她劫出來,可丹澤王對此卻拿捏得很穩,從來沒有下令讓他們再派兵力去支援。
而后終于得到了消息,阿隱已經從北元脫困,但卻消失了。
景秋也一去不復返,不知去了何處。
更別提那離宮,去追尋景秋的洛桑。
松瑪本以為丹澤王會消沉很久,沒想到,丹澤王只是沉默了片刻,很快便讓大將軍之女入宮,成了元妃。
兩人恩恩愛愛,只不過后位一直空懸。
他扭頭看了一眼丹澤王所在的宮殿,宮殿已經被黑夜吞噬,只有在門楣上點亮的宮燈,在夜風中搖曳著。
若隱若現,搖搖欲墜。
不知何時,他已經徹底看不懂丹澤王了,只知道他早也不是當初的丹澤,更不會再同他把酒言歡,以兄弟相稱,現在的丹澤王,無論何時何地都十分矜貴,他身上的君王氣度儼然天成。
法王殿那邊也沒有什么動靜,據說普贊王身體還很硬朗,只不過,他已經確實不再問任何朝事,那苦苦哀求,渴望效忠的暗衛被他趕了出來,不留絲毫情面,最后自刎與法王殿門前,至此,所有效忠于普贊王的暗衛,全部收納于丹澤王麾下。
丹澤王迎娶元妃后,得到了大將軍實力的支持,已經將朝堂鞏固,就當大將軍那一股勢力蠢蠢欲動,卻也是對后位的覬覦,從未動過丹澤王地位的心思。
松瑪說不上心中是何感受,只是偶爾會長嘆一聲,有些懷念當年的歲月。
元妃寢宮。
燭光搖曳,元妃身著紅色宮裝,她的容顏就和她的性格一樣,像是火熱綻放的格?;?,盛開在地上,白皙的膚色在衣服的演繹下顯得更加白嫩,雙目如畫。
“圣上何時立妾身為后?”那清脆的聲音,就如同春天的百靈鳥一樣。
丹澤王笑著過去,執起她的手,“待你為朕誕下皇嗣,朕便立你為后?!?
元妃微微揚眉,“那圣上以往的后,阿隱呢?”
丹澤王聽見這個陌生又熟悉的名字,忽地有些晃神了。
他的腦海中忽然出現了阿隱那素白的臉,她就仿佛雪山之中悄然盛開的雪蓮花,靜靜的立在雪中,用那一雙黑的發藍的眼睛定定地看著他。
他有些恍惚,眼神深處有一股涌動的暖意,但那暖意稍縱即逝,“明日,朕就會宣布,原本今年婚期已到,她卻還未歸來,朕再在等她一年,一年期滿,朕便立你為后?!?
“那若是她回來了呢?”元妃不依不饒,她的雙唇輕碰,如同兩半艷紅的花瓣,翻飛在空中,但是同時,她的雙目之中,也有一絲忐忑,既渴望得到那個答案,又害怕聽到自己不想聽到的回答。
“不會的?!钡赏醯难凵褡兊糜行┯崎L,看向了窗外無限深沉的黑夜里,“從迎娶你的那一刻,朕就已經決定了。”
他低下頭,親手執起了元妃散落在耳旁的鬢發,在手中細細地把玩著,雙目落在上面,好像蘊含著一絲有些虛幻的情意,“你將是古格未來的王后。”
聽見他的許諾,元妃雙頰變得粉紅,她輕輕往前走了幾步,更加貼近丹澤王,眼底星光,滿是愛戀的味道,方才一番話只是父親的叮嚀,她嫁給丹澤王,只是因為喜歡。
丹澤,是她少女時代最喜歡的人,從以前躲著看他,到現在侍在他身旁。她很滿足,甚至被幸福沖昏了頭腦,所以看不見。
她看不見丹澤王的表情有些冷漠。
更看不見他眼底的深意。
看不見的愛情和看得見的權勢,丹澤王選了后者。
大將軍知道女兒的心思,但是作為過來人,他也能夠看清丹澤王對自己的女兒,眼中并沒有愛意。哪怕再憂心女兒的未來,他也只能逼迫丹澤王立她為后。
被愛情左右的宮中女子,大多只會有不幸的結局,所以哪怕他表現得再怎么貪婪,其實都是為了女兒。
所以。
他不能退。
哪怕被世人罵作狼子野心。
丹澤王沖元妃露出了一個笑。
元妃這才依在他懷里,聲音軟了下去,“妾身就依圣上了。”
丹澤攬住她不盈一握的腰,目光沉沉。
他的臉比以前更加硬朗,顯得有些消瘦,一雙眼睛隱藏在眉骨以下,看向遠方的夜里。手指的骨節微微有些凸起,青筋顯露,暴露出他心中的用力。
藏夏村。
阿隱已經在此處長居甚久,她和這里的孩童,居然從一開始的被針鋒相對,到現在相處甚好,也算是做出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奇跡。
景末總是會看著她,靜靜地護在她身后,就像是神山高大巍峨,且又堅定。
景末的父母很喜歡阿隱,他們的喜歡,除了長輩對晚輩的欣賞,還多了一絲公公婆婆看兒媳的感覺。
景末的母親玉卿,對著阿隱,更是怎么看怎么喜歡。
這個小丫頭,他們早就有所耳聞,真正的生活在一起,才發現她確實沒什么架子,而且性格善良。
自從得知景秋帶著洛桑遠走高飛之后,他們雖然心中覺得不舍,可也知道,這應當是最好的結局。
那兩個孩子之間的感情,他們也看在眼里,所以此番只希望阿隱和景末,不要再受到同樣的折磨。
沒過幾日,玉卿就主動去了阿隱居住的房屋。
“你是個好姑娘?!庇袂浣o阿隱送來衣服,然后幫她梳理著頭發,細細地說道:“景末,他是對你動了心思的?!?
阿隱看著鏡子之中,消瘦的自己,眼神有些悲切,“可,我是阿隱?!?
景末母親的手很溫暖,這讓她想起了自己年幼時候被梳理頭發的感覺,不禁紅了眼眶。
聽見阿隱的回答,她沉默了,看著阿隱不知道該怎么勸說。她知道阿隱意味著什么,在無窮無盡的神力背后,她擁有的還有永生永世孤獨的詛咒。
“起碼不要留有遺憾,哪怕擁有一份回憶,也足夠了?!庇袂涞难凵衤湓诹算~鏡之中阿隱的臉上,帶上了一絲陷入回憶中的笑意,“當初,我一直在考慮,是不是應該跟景末的父親在一起,我很害怕我們會有不好的結局,因為他身上的重擔,比其他青年都要重。”
今日窗外春光明媚,有些鳥卻已經出來覓食,它們的聲音,為藏夏村添上了一絲春日的風光。
“我很害怕,如果同他一起,可能很快就會迎來離別的局面。”
阿隱看著銅鏡中,自己換上了藏夏族人慣用的發式,再加上身上的衣著,看起來仿佛換了個人似的,她留心聽著玉卿的講述,并沒有說話。
“直到最后,他第一次登上了神山?!庇袂鋵⑺陌l式梳好,又將她準備幫忙的雙手按下去,自己親自取出了胭脂水粉,輕輕的幫她點上。
頓時,阿隱顯得溫柔起來,她身上肅殺的神山風雪,終于被這胭脂水粉中和,變成了溫柔的暖意,整個人仿佛搖曳在風中的格?;?,就好像是在晨曦時分,伴著日光,還帶有幾滴露水,萬分嬌俏。
看著銅鏡中那絕美的姑娘,玉卿這才滿意地笑了起來,然后繼續說道:“等他回來的時候,我在忐忑中明白了自己的心意,終于下定決心嫁給了他?!?
“在得知他上神山的那一刻,我心中就明白,分別總是會來臨的,如果我真的拒絕了他,日后后悔的,并不是那可能會到來的生離死別,而是當初沒有同他在一起過?!?
阿隱雙肩一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