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而言之，我不需要。”

李延搖搖頭，試圖甩落腦海中的非分之想。

“首先，順序顛倒了。說服我之前，你應該先去跟自己的妹妹，也就是南雅學姐談談。只要學姐點頭，我隨時都可以停止訓練。”

“我不想讓南雅知道這件事。”

“為什么？”

“因為我不想讓南雅以為我是個羅嗦的姐姐。”

“這是哪門子的理由？”

所以才不直搗黃龍，選擇在場外打游擊嗎？

“那我更是恕難從命。除非南雅學姐不需要我了，否則我不會中斷的特別訓練。”

李延雙手放在心口前，明確地表明立場。

“有件事我很好奇。”

南夏鏡片之后的雙眼突然瞇成一直線。

“你一直掛在嘴邊的南雅學姐到底是哪一個？”

聲音十分低沉，宛如來自地獄的深處。

李延全身一震。

“里面的人嗎？應該不是。你心目中的南雅，應該只是特殊服裝的南雅吧？”

李延瞪大了雙眼，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是怎么發現的？

“看來被我猜中了。”

南夏笑得十分詭異。

“不過這是錯誤的認知，世界上只有一個南雅，就是那個身材嬌小、患有對人恐懼癥的少女。”

“……”

“你應該也有所察覺吧？你心日中的南雅其實只是在人造的身體注入不同靈魂的存在罷了，既然如此，為什么你還是想跟虛假的身體見面？為了履行承諾嗎？當你發現‘里面的人’的存在，就應該知道你對南雅所抱持的憧憬都是虛假的幻想才對。”

（幻想……？）

第一次見到小女生從南雅特殊服裝里面出現的時候……

那時候，李延仿佛聽見了幻想破滅的聲音自腦海中傳出。

沒錯，李延對南雅的憧憬就此消失得無影無蹤。

一想到開學典禮上的南雅只是個虛假的形象，李延真的失望到了極點。

可是——

之后南雅學姐向李延解釋一切，同時拜讬李延替‘里面的人’進行性格改造的訓練之后，李延反而真的想替學姐做些什么。不可否認的，李延確實存著假訓練之名與學姐約會的念頭，即使是人造的身體，還是無法讓李延忽視學姐的美麗。

即使知道了真相，李延依然將特殊服裝視為真正的學姐。

……幻想嗎？或許吧。

慢著，不對。

“……這不是幻想。”

李延抬頭看著南夏。

“不管是不是人造的身體，這都不是重點。至少穿著特殊服裝的時候，南雅學姐就是我們的學生會長。里面有沒有人并不重要，看得見的東西才是真實的，不是嗎？”

反駁南夏嗎？李延反而覺得是在說服自己。

之前的李延從未懷疑過學生會長的真實性，更從來沒想過學生會長的身體還躲著另一個人。

相信學校里的其他人也是如此，大家都將穿著特殊服裝的視為南雅，都將尊貴高傲的學姐視為學生會長。

得知真相之后，一切都隨之改變了嗎？

不，李延不這么認為，南雅特殊服裝的認知比較自然。里面的人不會隨便現身，大家所接觸到的都是幾可亂真的穿著特殊服裝的南雅，根本看不出來是人造的身體。多年來學姐集全校學生的擁護與愛戴于一身，這不也是無法否認的事實嗎？

“哼，好一個唯物論者。”

南夏嗤之以鼻。

“好吧，就當你對特殊服裝的愛慕不是幻想好了。

既然如此，你為什么要協助‘里面的人’離開特殊服裝？”

“嗯？”

“一旦離開特殊服裝，你所愛慕的南雅就等于是自這個世界消失了。”

一瞬間，李延感到眼前一黑，全身上下就像觸電似的抖不已。

（為、為什么要協助學姐……？）

如果‘里面的人’離開特殊服裝，南雅就要從這個世界消失了。

若真如此，那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傻事？徹底抹煞南雅的存在？

（矛盾……太矛盾了！）

無視于李延的思考停頓，南夏毫不留情地步步進逼。

“怎么啦？我在等你回答啊？為什么你對改造南雅的性格那么起勁？還是說改造性格只是個藉口，你根本不想改變她的性格？想盡辦法拖延時間，盡量制造你跟暗戀許久的學生會長見面的機會？”

“我、我……”

李延可以大聲地否定，事實上他壓根兒就沒有那種念頭。

可是李延卻說不出口，因為這等于是承認自己的矛盾。

為什么自己要幫助南雅學姐離開特殊服裝？

雙手握拳靠著膝蓋，李延全身上下不停地發抖。

南夏站了起來，拿起原子筆在桌上的名片寫下自己的手機號碼，再將名片塞進李延口袋。

“想通的話，請盡快跟我連絡。只要你肯聽話，我也不會為難你的。”

然后在李延耳邊輕聲細語。

看來她一開始就企圖引導李延發現自己的矛盾之處，藉此讓李延遠離南雅學姐。好一個工于心計的女人，李延心想。

南夏說完之后，逕自離開李延的房間。

走下階梯的腳步聲傳入耳中，李延也聽見了小雪送客人出門的聲音。

玄關的大門關上之后，小雪立刻沖上二樓。

“哥哥，你被甩了嗎？”

才剛進房間．小雪就問。

李延大叫了一聲，背著小雪站了起來。

“小雪，替我拿鹽巴過來！”

“遵命，哥哥！”

李延沖下樓梯，跑出玄關，南夏的身影早就消失了。

滿天彩霞之下，李延接過小雪準備的鹽巴，模仿動作撒了出去。不能浪費太多鹽巴，否則會被老媽罵到臭頭的，所以李延只敢撒一次而已。

這么一來，南夏這個女妖精就不敢接近家門了吧。

可是李延的心依舊一片混亂。

“嗚喔喔喔喔！”

李延再度仰天長嘯夕宣泄內心的郁悶。

“這樣子如何？”

“小酷。”

“那這樣呢？”

“嘻嘻……不是小酷。”

時間是南夏突然造訪之后的第六天。

也就是第一次性格改造訓練結束之后又過了一個星期的放學時間，李延與南雅面對面，坐在學生會長辦公室的沙發上。

一大早就下起了大雨，辦公室的玻璃窗爬滿了大大小小的雨滴。

在這種日子中，南雅卻只穿著一條蘇格蘭呢的短裙，以及短袖的襯衫，十足的初夏裝備。反正躲在特殊服之中不怕淋濕，似乎也沒有看天氣穿衣服的必要。

有如她注冊商標的兩條馬尾上，綁著橘紅色的緞帶。

特殊服裝就擺在沙發旁邊，往后傾倒，露出里面的機械結構。模樣看起來雖然嚇人，不過這可是讓‘里面的人’能夠在最短時間之內回到特殊服裝的安全措施。

“那這樣呢？看起來像小酷嗎？”

“嗯……有點像。”

“到底是像還是不像？學姐可以忍受嗎？”

“時間不長的話，應該可以。”

“好吧，打三角形。”

李延在檔案夾中的表格劃上一個三角形。

以上的對話雖然無厘頭，李延跟南雅學姐可是在辦正經事。事實上這正是第二次‘里面的人’性格改造訓練的過程之一。

這次的主題直接了當。

（為什么自己是小酷？）

……有點哲學、又有點要白癡，不過李延是認真的。

第一次的訓練讓李延發現只要戴著狗狗的面具，里面的南雅學姐就不會對外人產生排斥。簡而言之，只要讓全世界的人類都戴上狗狗面具，立刻就解決了困擾南雅學姐許久的個性問題。

可是回歸現實面，別說是全世界的人了，就算將范圍縮小至學校，也不可能讓全校的人都戴上狗狗面具。既然如此，不如就來個逆向思考，設法讓南雅學姐將每個人都視為小酷好了。

為了對特殊服裝里面的南雅學姐展開洗腦……不，展開啟蒙的工作，李延必須知道學姐將他視為小酷的原因。

于是李延請手藝靈巧的小雪改造狗狗的頭套，將耳朵、鼻子和胡須改成可動式的設計，同時也追加了許多新零件。

利用新零件的外型和擺放位置改變狗狗的造型，然后再觀察南雅學姐對不同造型的狗狗面具會產生什么反應，藉此觀察她的忍受極限在哪里。

小雪以為是戲劇社的人要用的，李延當然不可能對她說出真相。對不起，哥哥欺騙了你。事成之后，哥哥會以十盒巧克力報答你的。

“唔——一

端詳著桌上的狗狗面具以及資料夾中的表格，李延陷入了沉思。

“完全歸納不出一個結論。”

李延看不出來南雅學姐把他當成小酷的原因。

原本以為黑色的圓鼻子是重要的關鍵，想不到尖鼻子的效果反而比較好，而且圓鼻子的效果奇差無比，‘里面的人’差點沒哭了出來。

李延認真地檢視表格，試圖找出其中的關連性。

就在這個時候——

“小酷～”

南雅學姐的聲音膩得化不開。

李延戴著標準式樣的狗狗面具，抬起頭來看著南雅學姐，這才發現她笑得十分開心。

“今天我帶了一點小東西要獎勵小酷喔。”

李延倒抽了一口冷氣。

內心浮現出不祥的預感，不知道為什么，最近李延發現自己的預知能力還滿準確的。

男友學姐從沙發后面的手提袋里面，取出一個跟玉米片的包裝差不多大小的紙盒。上面寫著“狗狗的最愛”，李延感覺得到自己的笑容十分僵硬。

“南雅學姐？”

“小酷最愛吃了呢。”

面帶微笑的南雅學姐打開了盒蓋，似乎想要讓李延飽餐一頓。

“嗚——”

李延幾乎快要哭出來了。

“小酷，啊——”

天真純潔的南雅學姐也張大了嘴巴。宛如天使般的可愛容顏，隱約透露出些許的邪氣。

“你把我當成什么了！”

李延很想站起來破口大罵。事實上李延幾乎就要站起來了，卻又打消了念頭。

如果自己真的站起來罵人，南雅學姐一定會難過地掉下眼淚，說不定往后再也不會把他當成小酷，也甭提什么訓練了。

不行，好不容易才抓到這條線索，絕不能讓它毀在自己的手上。

不過就是狗食罷了，沒什么好怕的。

人跟狗都是動物，狗能吃的東西，沒道理人不能吃。

“……啊——”

李延微微張開嘴巴。

南雅學姐從對岸丟了一塊狗餅干過來。

準頭跟力道雖然差了點，李延還是以動物的狩獵本能接住了目標。

“嗚咕、嗚咕！”

感覺就像少了油脂和鹽分的干燥零食。

還不到難以下咽的程度，卻也不會讓人吮指回味，吃了還想再吃。

“小酷，你真棒！”

南雅學姐樂得直拍手，又丟出了兩塊狗餅干。

一一接住目標之后，李延的腦海中突然浮現出南夏的身影。

——還是說改造個性只是個藉口，你根本不想改變她的性格？

如果真的只是個藉口，自己會如此犧牲嗎？

李延是真的想要幫助南雅學姐離開特殊服裝的禁錮，把他當成垂涎于學姐美色的壞蛋，對他來說真是一大侮辱。

這時南夏的聲音又浮現腦海。

一旦脫下特殊服裝，你就再也見不到身為學生會長的南雅了喔。

擺脫特殊服裝的束縛之后，南雅學姐就永遠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南雅也將成為在李延面前丟擲狗食的少女，不再是落落大方的美麗學姐。

我不要。

其實李延并不討厭‘里面的人’，老實說她滿可愛的，有點脫線的個性也十分有趣。不過她畢竟不是李延所認識的南雅學姐。

既然如此，自己又何必要幫助南雅學姐擺脫特殊服裝呢？不但矛盾，而且偽善。思考了一個星期之后，李延依然還是找不到答案。

三塊狗餅干同時飛進口中。

“咳咳、咳咳咳！”

李延按著喉嚨站了起來，跑到學生會辦公室的角落，打開小型冰箱的門，拿出礦泉水，抬起頭來就是一陣猛灌。

“小酷，你還好吧？”

李延難受的試著調勻呼吸。

南雅學姐走了過來，拍了拍李延的背心，一臉擔憂地打量著他。

“小酷，還好吧？小酷，你說話呀。小酷、小酷……”

理智斷線了。

一連串的吉酷攻勢讓李延失去了理智。

“嗚喔喔喔喔！我不是什么小酷！”

李延朝著天花板怒吼。

“……”

話才剛說完，李延立刻察覺不對。果然不出所料，南雅學姐的眼眶泛紅，涌現出豆大的淚珠。

李延連忙伸手撫南雅學姐的頭心。

“抱歉，小酷錯了。乖，不要哭喔。”

天啊，自己到底在說什么？

南雅學姐嗚噎了幾聲，以手指拭去淚珠，總算沒真的哭出來。李延不由得松了口氣。

“對不起，今天的練習就到此結束好嗎？”

李延如此說道。

“李延，你今天好奇怪。”

套上特殊服裝之后，學姐一臉訝異地凝視著李延。

李延將狗狗面具收進書包，隨回答應了一聲。

“嗯，真的很奇怪。你是怎么啦？發生了什么事嗎？”

南雅學姐回到另一側的沙發，眼神游移不定，好像有些心虛。

“不過我剛剛好像玩得太過火了，抱歉。”

這好像是學姐第一次面對面向李延道歉。

誠心致歉的南雅學姐真的很可愛。

一股暖流心頭的同時，腦海也浮現出一絲的不安。

脫下特殊服裝之后，可愛的南雅學姐就將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不，是我太沒用了，才會被狗餅干嗆到。當時我正在發呆，所以沒注意到學姐丟過來的餅干，不能怪學姐。不過也請學姐下次別再喂我吃狗食了好嗎？”

“好吧。”

南雅學姐的表情有些遺憾。

李延連忙搖搖手。

“訓練的時候還是可以玩小酷游戲啦，我是指請學姐以爆米花或是其他類似的零食代替狗餅干的意思……”

“爆米花不錯。”

學姐一掃陰霾，恢復了平常的光彩。

可惡，南雅學姐實在是太可愛了……

可是……學姐愈是可愛，愈是加深了李延內心的不安。

“不瞞學姐……”

掙扎了片刻之后，李延決定全盤托出。

“我之前跟南夏見過面。”

南雅學姐還不知道她的親姐姐、也就是南夏跑到家里找李延。

南夏說得沒錯，李延的做法確實充滿了矛盾。

基于還沒找到答案的原因，李延一直沒把這件事告訴學姐。

“真的假的？什么時候？”

南雅學姐訝異。

“上個星期。第一次訓練結束之后的隔天下午，直接殺到我家。”

“阿姐怎么會認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