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宿舍，舍友們已經都回來了。一個中國哲學系的正在電腦前噼里啪啦地打字，她們專業總是干勁十足，論文發布數量堪稱全院支柱。學社會學的那個正在看綜藝，翹著腳丫子，發出傻呵呵的笑聲。學心理學的還在收拾行李，看到我進門，對我打招呼。

“吃飯了嗎？”

我點點頭，把書包放下，也開始收拾我的行李箱。

“剛才我們師門聚餐，聽柳逸說她碰到你了。”她湊過來，輕輕撞了我一下，提起柳逸，露出一副嫌棄的神色：“你說你怎么剛回來就能碰到她呀？這小妮子可神氣了，席間當著我們博士師兄的面狠狠秀了把恩愛，唉呦，我都替她尷尬！”

“怎么呢？”

“我們那師兄眼瞅都‘博四’了，頭發掉得差不多，終身大事還沒著落，家里天天催，整天愁得啊……我看他臉色都不對勁兒了，就擋了柳逸兩句。哇，人家可好，和男朋友一塊兒懟我！……沒救了這個人。”

我撲哧一聲笑出來，柳逸那副神氣的樣子瞬間活靈活現地出現在腦海中，看來我不跟她計較，自然也有別人跟她計較的。

舍友雖然和她同在一個師門之下，但彼此不睦已久，去年兩人斗智斗勇的經歷一度讓我大飽眼福。幸好我師門很小，千畝地里一根獨苗，沒這檔子煩心事兒。

我朝她撇撇嘴，學著她那副嫌棄的樣子，一起傳遞著對柳逸的鄙視，又聽見背后有人叫我：“書已！我才想起來，我有事兒要問你呢！”

我轉頭過去，社會學舍友從綜藝節目里抬起頭，可憐巴巴地說：“我昨晚做噩夢了，給我嚇得不行，你快幫我分析分析！”

我哭笑不得地放下手中的活兒，去聽她講她那早就記不太清楚的夢，用七拼八湊的所謂“周公解夢”給她胡亂解釋了一番。這是我為了應付諸如這樣的問題，現學現賣的，沒想到大家還都挺信。

“也就是說，我夢見后槽牙碎了，卻吐出來一堆獼猴桃，竟然是要有財運？我以為是我該拔智齒了呢！”

心理學舍友手捧著一疊小裙子，插嘴道：“按照心理學的說法啊，你這是……”

還沒等說完，被社會學舍友做了個暫停手勢：“打住，你那一套還是糊弄鬼吧！術業有專攻，我更信書已的！”把她氣得不行。

“我這咋就糊弄鬼了？”

“那好啊，你也給分析分析！”

她憋著笑走過來，道：“你知道你為啥能把后槽牙吐出來嗎？”

“為啥？”

“因為狗嘴里也吐不出象牙啊！哈哈哈哈哈哈……”

社會學舍友指著她，沖我氣道：“書已你評評理，到底是誰‘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我被她倆逗得咯咯直笑，那沉迷論文無法自拔的哲學舍友終于有了些反應，她頭也不回地獻出了自己從家鄉帶來的蜜柑：“書已，這個給你帶的，自家園子種的，可甜了！我這兒騰不開手，桌上還有零食，自己拿啊！”

我把那沉甸甸的橘子接過來，她又回歸了噼里啪啦打字的狀態。大家一起調侃，說她們系盛產碼字機器。

這就是我的宿舍，是讓人舒服的所在。

一回到這里，我好像就隔絕了其他人的惡語和不理解，被平和與尊重包圍著。遇到這樣的她們，何其有幸，不曾對我冷嘲熱諷，也不曾有排斥和抵觸。

這里是我的世外桃源。在S大，這樣的地方不多，宿舍算一個，我導那里算一個。

研一剛開學的那天，我們得知宿舍四個人分別來自不同專業起，就擁有了各自的綽號——

我，小夢境；張文曦，小心理；傅妮妮，小社會；申奧，小哲學。

這個綽號一直叫到現在，也越來越覺得應景：張文曦是個心思細膩的女孩，學術水平很強，喜歡看懸疑劇，為人很有正義感。她就算和柳逸彼此看不過眼，也從來沒有主動挑起過事端。深諳心理學門道，是院里“狼人殺”頭號玩家。

傅妮妮，看名字是個軟妹子，看長相也是，但別被她騙了，這人“社會”得很。脾氣比較直，一言不合就開干的典型，我覺得還是傅社會這個名字更適合她。

申奧，工作狂一個，社交小達人，從來沒跟誰紅過臉，也沒聽說有誰討厭她，群眾基礎非常好。聽說她上面還有個哥哥，93年出生的，“申奧”這個名字原本是給他哥留著的，但是沒申成也就沒用上。等她出生的時候，她爸媽心愿未了，干脆又起了這個名字，沒過幾年，終于得償所愿了。

這幾個人是我的幸運小天使。

晚上十點左右的時候，我終于全部收拾完畢。因為我們宿舍平時睡得比較晚，就想看一會兒書打發時間，可是接著收到了導師的一條微信。

他終于回復我了，內容很簡單，讓我避開別人給他回個電話。

寢室樓十一點關門，我不敢走太遠，就跑到樓下的空地上給他打電話。響了兩聲，被他接起來。

畢竟事情被我搞砸了，我心里有點忐忑，剛“喂”了一聲，就聽到電話那頭說：“我都聽院長說了，他說出了點意外，你沒事兒吧？”

我忙道：“我沒事，就是這次暴露出了模型的一些問題，需要和您再探討一下。”

“那是自然的。你把實驗過程給我講一下吧，院長只知道結果，不知道細節，還是你跟我說說。”

于是，我把這三道試題的內容、我的做法以及實驗結果匯報給他，盡量保持每一個我注意到的細節。不愧是我導師，我剛說完，他就總結道：“也就是說，問題出在‘邏輯’上，咱們本來想依靠他們自己的邏輯去圓劇情，這個試驗對象卻用邏輯證明了他的經歷是一場夢。”

我道：“對。老師，我有點疑惑了，我們的模型是否過于依賴邏輯了？把最大的籌碼放在試驗對象的手中，總覺得沒有安全感。”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鐘，回答道：“你的擔心有道理，我回去好好想想。”

回去？這么晚了，他不在家嗎？

“還有，老師……今天這幾個人都是什么來頭啊？您也不提前知會我一聲，讓我做做心理準備，一開門可把我嚇一跳！”

他呵呵笑了起來，反問我說：“你今天都提取他們的顆粒了，難道沒得到有價值的信息？”

“好像是‘電力資源中心’的？”

“哈哈……”

聽到他這個反應，我就知道，果然是假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