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我還是愣愣的，院長笑著拍了我一下：“站著做什么？書包沉不沉？先放下吧！”

“哦哦！”我撂下懷里的論文，又摘下書包，四處看了一眼，站著的人實在太多，只能把書包放在自己腳下。

“這個辦公室是不是小了點啊？”院長又問道。

我這才發現，院長每次都發問都是對著他辦公桌對面的那個人，然而那人沒有回答他，而是在打量著我。

他的目光讓我極其不舒服，尤其是周圍“列強環伺”，我更是隱隱害怕。我偷偷地看著院長，這個老狐貍明明接受到了我傳遞的不安，卻選擇不理我。

“如果沒問題的話，我們還是開始吧？”

那一直打量我的人終于點了點頭，可是神情間看不出絲毫喜怒哀樂。他把手伸到我的面前，我注意到他的手上都是老繭，五指怒張，很有力量的樣子。

“認識一下，我叫吳朕。口天吳，月關朕，啊，也就是皇帝自稱的那個字。”

我訥訥地伸出手和他握了握：“您好……吳老師好，我叫常書已。常識的常，書寫的書，已經的已。”

我模仿著他的句式，羅里吧嗦地介紹了一堆。他沒有絲毫不耐煩，等我說完了，才說道：“常同學請坐，我們想問你幾個問題，你別緊張，實話實說就好。”

“好……”

身后某個黑鴉鴉的大漢為我搬來了一把椅子，讓我能坐在院長身邊。對面坐著的除了那位吳朕，還有兩男一女，他們沒有想做自我介紹的跡象，我也不敢問。

吳朕問道：“常同學，請問你的出生日期？”

我答道：“1995年2月8日。”

那位女的刷刷地把我寫的話記在紙上，我突然感覺到一陣緊張。

臥槽？這場面是公安局做筆錄？到底出什么事兒了啊！

“籍貫？”

“H省H市。”

“你的學校，年級，院系專業？”

“S大2018級哲學與社會學院……額，夢境追蹤系碩士。”

我這個詭異的停頓引起了對面所有人的關注，他們從桌面上抬起頭來，紛紛盯著我看。

“你本科是學什么專業的？”

我不由得咽了咽口水：“漢語言文學。”

“哦？半路出家？你為何研究生階段改學這個專業了，因為興趣嗎？”

我不安地看了看院長，對方沒有反應，于是我只能實話實說：“不是……我調劑來的。”

這個答案似乎出乎吳朕的意料，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怎么看都不像是笑容的笑來，呵了一聲道：“原來是這樣。你平常都上什么專業課？”

我答道：“夢境融入和感知……信息的追蹤與處理……多層思維構建……沉浸式儀器使用基礎……影視拍攝與鏡頭運用……額，還有現當代文學鑒賞、現代電影賞析、中國的飲食文化……等等。”

我感受到這一番話說出來，幾乎所有人都皺起了眉頭。

我也沒有辦法，頭皮硬得發麻。近兩年最怕的就是假期回家，被別人問起來學什么專業，都學了什么。

我怎么回答？一張嘴人家就覺得我是騙子。還有跟我媽說我們全家被野雞學校忽悠了，非要幫我們報警的。

于是現在每次回家前，我都要背一下舍友的課程表，回去一通亂說蒙混過關，可是今天這場面……我敢瞎說嗎！

吳朕終于開口問道：“不學心理學基礎、認知心理學、生理心理學以及心理學測量？”

我搖搖頭。

那女的又開始在紙上寫起來，吳朕抱起膀子，靠在椅子上道：“有點意思。聽說你導師只有你一個學生？”

我點點頭。他又問道：“恕我冒昧，齊老師現在的職稱是……教授？副教授？”

院長替我回答道：“副教授。”

吳朕感慨道：“有點可惜啊！”

我并不知道他在說什么，只是隱約覺得他們對我不太滿意，可我也不明白他們想要什么。又盯著我看了一會兒，吳朕對其他幾人說：“我們這樣問，也問不出什么來，要我說，干脆實打實地讓她試一下。”

那女的皺著眉頭，看著桌面上記錄的紙，默然不語。

另一個男人說道：“吳隊，我看沒這個必要了吧？她學的東西，連這個行業的入門級都沒達到。或許你們認識這位齊老師，知道他的水平，我可不認識。要讓我的屬下在這樣的人手里當小白鼠，我堅決不同意。”

吳朕看著他，又看了看別人。眨眨眼道：“這個齊老師是真不一樣，我總覺得應該信他一次。這樣吧，我再問最后一個問題。常同學，你剛才拿著的是你的論文？什么題目，給我講講好嗎？”

我看著周圍一群不信任的目光，又想到我的論文題目，估計十有八九他們不會理解。可導師離開前的那句“你是老師的驕傲”突然蹦到腦海中，我深吸一口氣，回答道：“夢境構成的偽四維信息顆粒模型。”

“哦？”吳朕聽我說完，整個人都往前探了一下，“這個有點意思，說來聽聽。”

我見他還算有興趣的樣子，也很樂意給他講講：

“這是基于我導師的現有理論模型，探討出的一種新型夢境架構方法。我們稱其為‘偽四維’，是因為通常我們認識的夢境，都是‘三維空間＋時間’，甚至是‘四維時空＋更高緯度’等形式，然而導師認為，夢境的呈現方式是四維的，但在建構組合上，它實際上只有三個維度，并沒有時間，我們稱之為‘偽四維’。”

我看吳朕一頭霧水，知道這些話對于外行來說，的確比較致惑，于是繼續說下去。

“通常意義上，我們認為做夢有時間，夢境有過程，這種過程必須用時間的刻度來衡量。若是沒有時間，就沒有先后次序和事情的發展，也無謂開始入夢和從夢中醒來。但導師提出了不一樣的設想——夢境的基礎組成部分是一個至廣至遠，卻有沒有實體存在的虛空，虛空中漂浮著無數的“信息顆粒”，里面封閉著不同的數據片段。

這些片段是殘破不堪的，如果我們單獨看一個顆粒內部，會發現某個場景，某段音樂，某個人或是某句話，可在顆粒的外部看，它們只是一串可以隨時修改的信息代碼。

信息顆粒彼此之間幾乎不產生聯系，卻可以通過人為操縱進行合并、修改和排列。夢境中各個片段發生的先后，取決于大腦對信息顆粒的讀取順序，夢境的時間也借此實現。

如果我說得不夠清晰，可以這樣舉例：夢境的第一層是沙灘，而信息顆粒是沙灘上的海螺。你是一個拾貝者，你先撿起一個海螺放在耳邊聽，又把另一個海螺放在耳邊聽。等太陽落山的時候，你該回家了，此時你所有聽過的海螺在腦海中形成了一首《海浪之歌》，就是我們所說的‘夢境序列’。

這種模型的好處是，我們只需要鋪設關鍵信息點，流程的補間通過大腦的邏輯自動完成。而且在這片至廣至遠的虛空中，沒有時間的流逝，這意味著效率的無限提高……”

我話還沒說完，突然被對面一個男人用手勢打斷，就是那個說不想讓屬下做小白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