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爺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蘇府次子，蘇青是也。

在家是小幺，有個兄長和一個姐姐，恨只恨我比蘇慕晚出生了一年八個月零六天，自此她做大我做小，仗著她過目不忘的本事還總是處處欺負我，四處宣揚說我文不成武不就，尤其是李安在的時候，她更加有恃無恐……

李安，是個神奇的人物。

身為太子，他愛玩愛笑，為人隨和，也從不計較所謂的禮數凡俗，他常和我說那些都是世人自討苦吃套在身上的枷鎖，人嘛，就應該怎么高興怎么活著，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縱身享樂，興致來了寫上幾首流傳千古的詩句，這才不枉人間走一遭。

那天晚上坐在房頂上，望著頭頂月亮高懸，我問他：“你知道你這個太子是不可能登上皇位的嗎？”

他笑著說：“我知道。”

李安的母親是回紇人，異族番邦，李安亦是朝中異類，漢人的天下怎么可能讓一個異族統領呢？

“既然如此，皇帝老兒為何還要讓你當太子，難不成他在用你當未來新皇太子的擋箭牌嗎？”

“哪有你想得那么黑暗？我當太子全是因為他欠我母親一個承諾罷了，好了，小孩子不要聽這些大人的故事，回房間洗洗睡吧。”他語氣里更多的是無奈，還是對過去往事的一聲嘆息。

“那蘇慕怎么辦？她明年是要嫁給你的，你日后有想過她嗎？”

他站起身來，與月對飲，眼里是我從未見過的寒光，他說:“你和蘇耀是我弟弟，蘇慕是我妹妹，寧我死，必護你們周全。”

呵，后來，他真的死了，在一個大雪紛飛的嚴冬。

孤注一擲。是該寫進史書里的孤注一擲。

也是從那日之后蘇慕不愛笑了，也很少說話，但看見我和兄長她還是愿意多笑笑的，我曾見過她在紙上寫下數以千計的“安”字，見過她來回擦拭一根漂亮簪子，也見過她看著平日里最愛吃的芙蓉糕卻遲遲不肯下筷。

蘇慕是個重情的人。

重到把一個本不屬于她的人記了一輩子。李安啊李安，你又何德何能！

“蘇慕，我們去喝酒吧！”

“喝，必須喝，讓你見識一下什么叫傳說中的千杯不醉。”

蘇慕就是這樣，愛吹牛，她那個酒量我還不知道嗎？一杯說胡話，兩杯倒頭睡，三杯撒酒瘋，但她那些藏在心里的情緒啊，不借著酒勁撒出來會憋壞了的。

蘇慕站在湖邊，吹著清涼的夜風，手里拎著忘憂客棧的一生醉，大喊大鬧，鼻涕一把淚一把，而周圍的人早被我驅散回家了。

“李安！你個王八蛋！”

對，李安就是個王八蛋，罵得好。

“喂，你聽見了嗎？我在罵你啊……”

李安平日里是最得理不饒人的，誰罵他一句自然是要百倍奉還，那時候我和蘇慕連背后說他壞話都是不敢的，生怕被他知道后過來找我倆開一場無休無止的罵戰。

不過，自那日醉酒回府后，兄長罵了我一頓，蘇慕開心了很多，但爹娘卻又要出征了。那天我和兄長被召入宮，跟皇帝老兒談了些有的沒的，沒能送我爹娘最后一程是我此生最大的遺憾，但我把他們接回家了，聲勢浩大絕無僅有。那天滿城的白紙鵝毛大雪讓我的眼睛再看不見除了白色的任何色彩，但這事兒我沒跟任何人提起過，包括兄長和蘇慕……

因為蘇慕病了。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那個叫陸清府的倒是天天來蘇府門口瞎轉悠，可我不敢讓蘇慕見他，他和李安有一種說不上來的相似，論長相他們是萬萬找不出半點相像的地方，論氣質李安常年被一種別人看不見的陰郁包圍，但陸清府不一樣，他很干凈，就像是……

就像是李安本該有的樣子。

“兄長，陸清府他……”

“他很喜歡慕慕，慕慕以后嫁給他不會吃苦的。但慕慕她……”

蘇慕永遠不會忘記李安像一根倒刺插在心臟里，這樣對陸清府何其不公平。陸清府亦是個心如明鏡的人，他們在一起真的會開心嗎？到頭來還不是會演變成互相折磨的爛橋段，又不是天橋底下說書，何必呢？

第二日，蘇慕依舊昏睡著。我似以往坐在房頂上喝酒，那個真正千杯不醉的人是我才對，呵。但這天卻是我永遠也要放在心上的一天，因為我的眼睛再次看到了一抹色彩，我認得，那是朱紅色。

她說她姓尹，單名一個飛字，飛檐走壁的飛……也是，誰家小姑娘會隨便飛到人家府里的房頂上，這名字倒也貼切。

“呃……我好像迷路了，請問兄臺洛水鎮怎么走？”她大咧咧的笑著，像個傻子，事實證明她真的是個傻子。

“你是從哪來的？”

“在下京南常州府人士，是位游俠。”

我翻了個白眼，還游俠呢，真有她那么白癡的游俠嗎？

“這里是京北，洛水鎮在京西，你方向走錯了。”

咕嚕嚕的聲音傳來，這個叫尹飛的紅衣小丫頭尬了半天捂著肚子說：“我餓了……”

結果我心一軟，見她獨自一人從京南跑到京北到頭來還跑錯方向，便帶她去了蘇府的小廚房，里面給蘇慕煎藥的苦味還沒散，嗆得人眼淚快要掉下來了。

尹飛小心翼翼地問我：“你家里有人病了嗎？藥味很重，你看上去也很傷心的樣子。”

很奇怪，平日里我總會讓別人以為我是個沒心沒肺的孩子，但在這個陌生人面前我并不想假裝下去，我知道，我明明是個心思很重的人。

“嗯，我姐，她辦了件驚天地泣鬼神的大事兒已經睡了好幾天了。”

喬府沒落的事兒我是知道的，蘇慕在里面扮演著什么角色我也是知道的，一邊是李安最愛之人的家一邊是蘇府，她當時一定糾結死了，明明我才是最適合干這件破事兒的人啊，她跟著瞎攪和什么？還把自己搞成了這副模樣。

“真希望她能早些好起來，這樣你也能開心點~”

“借你吉言。”

我給尹飛在小廚房里找到了幾個熱饅頭，和一碗糖粥，這些是為了讓蘇慕醒來時不至于餓肚子的所以隨時有廚娘溫著，反正蘇慕今天也不會醒……

“嗯嗯……還沒問你叫什么呢？這么好吃的粥我不會跑進什么大戶人家了吧。”尹飛把嘴塞得很滿，眼里除了粥也看不見別的東西，說話還支支吾吾的。

我給她敲了敲木盒上面的“蘇”字，“這么大的字看不見嗎？”

“你姓蘇？蘇什么？”

“蘇青。你不知道京北蘇將軍府？”

看著她懵懵的樣子她大概是不知道的，這要是知道了怎么可能會踏進蘇府半步……

“呃，好像聽說過，又不記得了，但沒關系，我記住你了，蘇青，我們這就算是朋友了！”

我輕笑著，“行吧，朋友。”

后來尹飛經常來蘇府蹭吃蹭喝，我就納悶了，她不是要去洛水鎮的嗎？難不成徹底因為自己的垃圾方向感放棄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