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分庭抗禮
- 鳳亂天下之公主復仇記
- 懷璧不予
- 3730字
- 2020-03-26 09:00:00
元寧熙聞言一怔,疲倦的病容顯出幾分愧意,他瑟縮著將手藏進袖中,垂著眼避開了她的目光。
元靖云冷冷看著他,繼續說道:“你知道我對裴文儀恨之入骨,你怕將來有一天,如果我得知了焜兒的身世,會因此加害于他,所以才找了梁紹成,用以牽制我。我問你,你許給他什么官職?”
“中書令。”元寧熙低聲答道。
“果然如此,中書令執掌中書監,正好與我的尚書臺分庭抗禮,想必過不了多久,他就要分走尚書臺的一半相權了。”
元寧熙沉默了好一會兒,長嘆了一口氣,抬起凹陷的雙眼看著她,輕聲說道:“阿云,你記不記得,有一年中秋,我們在東宮賞月。”
元靖云一怔,沒想到他會突然提起這件陳年舊事。她看了一眼他晦暗的病容,沒有說話。
元寧熙繼續說道:“我還記得,你那時大約十三四歲,大哥不讓你喝桂花酒,你還跟大哥賭氣。大哥見你不理他,就故意逗你,說可惜阿云是個女子,以后長大了,只能當個欺負駙馬的刁蠻公主。你很不服氣,就問大哥,若是個男子又如何?大哥說,你若是個男子,將來必定是個挽狂瀾于既倒、扶大廈于將傾的豪杰人物。你還記得,當時你怎么回答的嗎?”
“我回答說,只要有大哥在,狂瀾不會既倒,大廈也不會將傾。”元靖云的眼前,浮現出元定武在月色下爽朗大笑的自信模樣,心口不禁一陣刺痛。
元寧熙抬起手掌覆在額上,長嘆了一口氣,說道:“可惜,二哥實在沒用,沒有大哥治國平天下的本事。阿云,你是知道我的,我從沒有大哥那樣的胸襟抱負,我只想當一個富貴閑人,卻在這樊籠中困了八年,如今頭一回自己拿主意,你又說我做錯了,我只想庇護我的孩兒,我……”
元靖云凝視著他凄苦的病容,不禁悲從中來,心生憐憫。
假如沒有這些波折,大哥本該繼承大統,以他的文才武略和胸襟抱負,必定會成為彪炳史冊的一代明君,哪會像現在這樣,英年早逝、壯志未酬。
假如沒有這些波折,二哥與裴文儀兩情相悅,他也本該當他的惠平王,早早迎娶她做王妃,一輩子閑散自在,共享天倫、攜手白頭,可如今,他們卻落得由愛生恨、互相折磨的下場。
可惜,沒有假如。
元靖云凝神思忖著,心中漸漸有了決斷。她膝行上前,離他的病榻更近些,看著他說道:“二哥,我問你,你當真如此看重焜兒?”
元寧熙有些不解地看著她,答道:“這是自然。”
“對你來說,焜兒比世間的任何東西都重要?”
元寧熙臉上的惶惑更深,看著她答道:“沒錯,對我來說,焜兒比我的命更重要。”
元靖云不由自主握緊了拳頭,深吸了一口氣,只要走出這一步,恐怕就沒有回頭路了。她好不容易下定了決心,對元寧熙凜然正色道:“既然如此,那就請陛下立第二份遺詔吧。”
“第二份?”元寧熙一愕,緊皺著眉頭看著她,“可是,之前的遺詔已經封存了。”
“那份遺詔如常生效,我讓陛下立的第二份遺詔,只是備用的密詔。”
“密詔?這是到底是為何?”元寧熙問道。
“這份密詔,或許有一天能保焜兒平安。”
“那,照你的意思,這第二份遺詔,要寫些什么內容?”
元靖云靠近他的病榻,俯下身子,湊到他的耳邊,悄聲低語了幾句。
元寧熙聽完她的話,不由得大驚失色,近乎駭然地盯著她,急聲說道:“這……這怎么可能?我……我沒辦法……我做不到……”
“如今焜兒是太子,也是大宣未來的陛下,”元靖云拿起腰間以金框鑲嵌的宗主令,輕撫玉牌中間那道裂痕,“我身為元氏宗主,本就有匡扶元氏的責任,又豈會加害他。”
元寧熙咬緊了牙關,痛苦地搖了搖頭,說道:“不,阿云,你糊涂了,你根本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元靖云放下手中的宗主令,抬起眼溫柔注視著他,柔聲說道:“我只知道,無論元焜的母親是誰,他都是我二哥唯一的孩兒,我會不惜一切代價保護他。”
元寧熙靜靜凝視著她,枯槁的病容越發憔悴,在他黯淡的眸子中,有一抹微光閃動。他默了一陣,喃喃說著:“阿云……你當真……”
元靖云對他微微一笑,輕輕握住他瘦削冰涼的手,鄭重其事地說道:“二哥你放心,我以性命擔保,若非萬不得已,絕不會公布這份密詔。”
?
當晚,戌時一刻,大宣皇帝元寧熙薨逝。
在他臨終之際,神志已經不清,元靖云離他的床榻不過數步之遙,她聽得清清楚楚,他咽下最后一口氣前,嘆息一般說出的那兩個字:“文儀。”
果然,二哥還是對她……
元靖云看著他的尸身,心中不由得一陣哀慟。可是,現在不是悲痛的時候。
她強忍住眼淚,對伏在御榻前抽泣的曹克說道:“曹公公,立刻昭告天下,為大行皇帝發喪。”
“是。”曹克抬起袖口擦了擦眼睛,朝她叩了一禮,起身朝殿外走去。
“咚!”
元靖云嚇了一跳,聽到門外臺階上傳來這聲清脆的叩擊聲,在靜謐的夜色中,顯得格外刺耳。
“咚!”
這種硬物敲擊在石階上的聲音,由遠至近。曹克止住腳步,轉頭看向她,蒼老的面容上顯得有些為難。
“咚!”
元靖云心中一沉,知道躲不過了。
她抬手仔細擦去眼角的淚花,深吸了一口氣,正襟危坐,看向門外的方向。
果然,梁紹成身穿一套喪服,從門外慢慢走進殿中。他手里杵著一根木質喪杖,杖頭撞擊在地板上,每走一步便“咚”地一響。
“陛下!”梁紹成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嗚咽著淚如泉涌,膝行上前來到御榻前,“陛下……真的賓天了?”
元靖云冷冷注視著他,沒有說話,朝曹克一抬手。曹克揖了一禮,再次朝門外走去。
“慢著。”梁紹成伸出袖子擦了擦臉上的淚痕,粗糙的麻衣揉紅了他俊秀的眼睛。他轉頭看向曹克,說道:“請曹公公暫不發喪,我與公主有幾句話要說。”
元靖云柳眉輕蹙看著他,問道:“暫不發喪?你這是什么意思?”
梁紹成依然盯著曹克,沒有看她,說道:“想必曹公公應該記得,陛下在遺詔中封我為中書令。”
這話顯然是說給她聽的,中書令執掌中書監,曹克不能違抗他的命令。曹克有些為難地看了她一眼,帶著幾個隨侍的宮女和黃門退了出去。
梁紹成轉頭看著她,抬手撫平了麻衣袖口的褶皺,說道:“還請公主恕罪,我為愛妻服喪,怕沖撞了陛下,多日來不敢覲見,只能吃齋念佛為陛下誠心祝禱。”
元靖云冷冷盯著他,他多日沒有覲見,卻在陛下駕崩后這么快趕來,看來陛下身邊早就安插了他的眼線。
梁紹成嘴角掛著一抹淡淡的笑意,意味深長地看著她,說道:“如今陛下薨逝,我與公主同為托孤之臣,盼望今后與公主和衷共濟、輔佐幼帝。”
“你別忘了,托孤之臣還包括戚太尉。”
“戚榮卓?”梁紹成冷哼了一聲,“他與焜兒無親無故,終究是個外人,我們可要防著他。”
這么說來,陛下薨逝的事,他想連戚太尉也瞞著?梁紹成想要攬權專政的狐貍尾巴,這么快就藏不住了,也未免太心急了。
念及此,元靖云有些輕蔑地看著他,說道:“這就是你秘不發喪的原因?”
梁紹成展顏一笑,露出一排整潔的皓齒,說道:“公主說錯了,這不是秘不發喪,而是暫不發喪,想必,公主也不希望重蹈滿月宴的覆轍吧?”
元靖云聽到“滿月宴”幾個字,心中不由得一凜。她略一遲疑,一抬眼看到梁紹成陰惻惻的笑容,打定了主意。她站起身來,一邊朝殿外走去,一邊說道:“陛下驟然薨逝,京中需要戚太尉主持局面,以免讓別有用心之人有機可乘。”
“別有用心?公主可真是冤枉我了,我的這番籌劃,這都是為了公主。”
“為了我?”元靖云不由得止住了腳步,轉頭看他。
“沒錯,誰知道,公主竟然不能理解,我的一片赤誠之心。”梁紹成長嘆一口氣,走到她身后,抬起修長白皙的指尖,輕輕撫過她的肩膀。
“你放肆!”元靖云猝不及防,一把拂開他的手,匆忙后退幾步,與他拉開距離,對他怒目而視,“梁紹成,你聽著,倘若你再敢僭越,我絕不饒你。”
“僭越?”梁紹成看著她微微一笑,“公主是焜兒的姑母,而我是焜兒的舅父,況且,中書令和尚書令都是三品,何來僭越之說?”
元靖云忿忿盯著他,整理著思緒,漸漸明白過來。
陛下此前封他為中書令,雖說中書監里多為宦官,但中書令這樣的要職,往往是由常人擔當。自從丞相之位有名無實以后,中書監就與尚書臺分理政務,承擔了原本丞相府的公務。
顯然,梁紹成剛才有意僭越,是想借此向她示威,表明他的身份已經今時不同往日。
梁紹成饒有興趣地看著她,說道:“話說回來,如今大軍在外,公主難道就一點兒也不擔心嗎?”
元靖云正要往殿外走去,聽出他話中有話,便驟然止住腳步,微微轉頭瞥了他一眼,說道:“我有什么可擔心的?”
“剛才也說了,我的這番籌劃,可都是為了公主著想。這東路軍的統帥,是公主的駙馬,此次北伐連連告捷,如今,又兵不血刃地進駐了舊都。”
“你少含沙射影,”元靖云柳眉一挑,轉過身看著他,“我駙馬只不過暫時駐守厲城,等到六叔與他換防以后,他很快就會回軍。”
“可惜啊,現在的濮南王元舜,正忙著收編那些胡夏的降卒,西路軍連厲城的影兒都還沒見著。”
“你到底想說什么?”
“公主如此聰慧過人,怎么就想不到呢?”梁紹成看著她嘲諷一笑,學著她的語氣說道,“倘若此時,陛下駕崩的喪訊傳到了厲城,讓別有用心之人有機可乘,只怕……萬劫不復。”
元靖云聞言,不禁心中一凜。她眉頭輕蹙,將目光投向殿中的御榻,二哥的遺體上蓋著一張明黃色的織錦,那代表皇家威儀的顏色,仿佛一下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慢慢撫住胸口,深吸了一口氣,隱隱摸到衣襟中疊放著的那封密詔。
對了,在二哥臨終前,她答應過二哥,會拼盡一切保護他的孩兒。既然如此,就容不得半分閃失。
元靖云放下撫在胸口的手,心中已經有了決斷。她抬眼看著梁紹成,說道:“你去告訴曹克,秘不發喪,任何人膽敢走漏風聲,一律處死。”
“公主果真是個殺伐決斷的女中豪杰,梁某悉聽尊便。”梁紹成看著她微微一笑,緊盯著她的明眸中,閃過一抹陰惻惻的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