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亡的路上，墨丹慌不擇路，在密林中迷失了方向。

他做一個沖鋒陷陣的戰將綽綽有余，但作為統帥、君主卻過于稚嫩。

無論是拋下大軍還是迷路，都證明年輕的吳侯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這次遭遇伏擊，讓他回想起越原之戰，被人玩弄于股掌的恥辱感，再次躍上心頭。

望著周遭類似的風景，墨丹不知何去何從，甚至喪失了發號施令的勇氣。

他想哭，但不可以落淚，只能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質問自己：“難道我墨丹只有為人家奴的器量嗎？”

這時，一個突兀的聲音打斷了墨丹的思路。

“喂，小子，你是叫燕墨丹嗎？”

聲音來的突然，周圍的軍士亂作一團，墨丹也嚇了一跳，循聲望去，發現不遠處的一棵樹上站著一個身材高大的年輕人。

論五官稱的上風神俊朗，但這個詞語歸于柔弱，只能描繪它的長相，卻無法形容他的氣質。

那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壓迫感，夾雜著暴烈、唯我獨尊的氣息。

本能地察覺到，這是個危險的男人，墨丹罕見地感到膽寒，他的槍術號稱江東無雙，早已記不得上次害怕是什么時候。

但現在卻不自覺地恐懼，以至于沒注意到對方用語的粗魯。

“我就是燕墨丹，不知閣下姓名。“表面上以禮待人，卻掩蓋不住聲音的惶恐。

“你不用緊張，我和你是一伙的。”說著，那個男人跳下樹來，他身長八尺，但步伐輕盈，落地沒有絲毫聲響。

同一時間，洛安身旁飛過一道人影，速度之快，連他都來不及反應，更不必說湯忠介之流。

等他嚷嚷著“國君小心！”的時候，那道人影早已趕到男人的身前，附耳輕聲地說了幾段話。

墨丹不想和這個人有太多的交集，于是順著話頭道：“既然閣下與我一伙，可否指點一條生路？“

那男人一聲嗤笑道：“生路？我可不知道有什么生路。”

湯忠介見墨丹被人戲弄，怒發沖冠，正待發作，卻聽那人接著道：“我只知道獲勝之路。”

他心直口快，想也不想地問道：“你什么意思？”

“狄蠻子，把你看到的和他們講講。”

這位“狄蠻子”就是方才的那道人影，他身材矮小，相貌平平，站在那個男人的身邊顯得毫不起眼。

“是。”聲音干澀低啞，但接下來的話卻令在場眾人一陣驚呼，“慕容沖距此三里，擊之必勝。”

“那還等什么啊？”湯忠介興奮地叫道。

“等等！”墨丹低喝道，“閣下究竟是何人，我為什么要相信你？”

“如果你很在意的話，也不妨告訴你，”那人慵懶地伸了個懶腰，“我叫趙無忌。”

“靈啟?”洛安驚呼道，“莫非是秦伯趙無忌？”

“不，就是趙無忌，”他忽然露出嫌惡的表情，“我不需要一個諸侯的頭銜裝點門面！“隨即一躍上馬，早已身處三丈開外。

“狄蠻子，帶路，墨丹，讓你的部下跟上！”

......

慕容沖坐在馬扎之上，感到莫名的心慌，前線的戰報不斷傳來歸雁反擊的戰況，一旁的慕容閔心驚肉跳。

“國君，秦國人開始反擊了！怎么辦啊？”

“嗯。”慕容沖只是嘟囔了一聲，沒有正面回應，他甚至覺得這個弟弟有些煩人。

“我為什么感到不安？”他在心里默問，慕容沖很清楚，絕不是因為歸雁、耿誠中的反擊。

這種變數早已預料在內，只有慕容閔這種粗心大意的人才會大驚小怪。

可究竟還有什么危險？他百思不得其解，但很快，答案自己找上了門來。

毫無聲息，一陣箭雨從天而降，在慕容沖零散的陣形中炸開了花，數百騎從密林中殺奔而出。

“叛臣江洋，伏誅吧！“趙無忌一馬當下，聲色淡然，不像是臨陣交鋒，倒像是死亡的宣判。

他的話音未落，狄蠻子便已帶著數十名將士，飛撲而來。

他們在樹冠之間飛舞疾馳，向早已亂作一團的江洋軍不斷投放著暗器。這是秦國特色的細作軍專門負責情報搜集和輔助戰斗。

慕容沖終于明白了不安的緣由，他從馬扎上一躍而起，吼叫著傳達命令。

“不準逃跑！結陣！快結陣！“

然而為時已晚，姍姍來遲的墨丹追上了趙無忌的步伐，年輕的吳侯一聲令下，這些與慕容氏血海深仇的吳國人便不帶一絲猶豫地突入敵陣之中。

戰斗演變為近身肉搏，趙無忌也命令軍馬加入混戰，在一片小小的密林之中，正上演著一場殊死搏殺。

一片混亂之中，慕容閔四處逃竄。

東躲西藏之際，不提放迎面撞上殺紅了眼的湯忠介，他須發俱張、眼睛發紅，周身沾染著鮮血，看見慕容閔，就像見到獵物一般。

一聲清嘯：“好啊！好啊！慕容閔，你既送上門來，我這先殺了你為海公報仇！”

江海面如土灰，掉頭就跑，湯忠介撿起地上的一塊石頭扔了過去，慕容閔“哎喲”一聲，被擊中跌倒在地。

忠介三步并兩步，沖上來騎到慕容閔的身上，抽出腰刀，就要割下這個少年的首級。

“不！不！”恐懼早已炸斷了慕容閔脆弱的神經，他像一只待宰的豬玀一樣，發出失聲地哀嚎。

就在千鈞一發之際，一柄長槍飛來，湯忠介大驚，慌忙躲閃，槍尖蹭著他的面龐飛過。

“什么人！”

只見到慕容沖如一尊魔神般矗立在面前，他的聲音低啞，文字從牙縫間一個接一個迸出：“湯忠介，找個與你旗鼓相當的對手。”

湯忠介一聲冷笑：“求之不得！”說完揮舞起長槍，做好決斗的姿態。

慕容沖卻不急迫，對慕容閔從容道：“你去忘川那兒叫救兵來。”

“啊？”慕容閔有些發愣，突然間反應了過來，這是大哥在救他的性命。

“我這就去！這就去！”爬起來的時候尚有幾分踉蹌。

湯忠介怒目圓睜，喝道：“你還想走嗎！”說著就要暴起結果慕容閔。

“打算背后傷人嗎？”慕容沖呵阻道。

“切，”湯忠介嗤笑了一聲，“何必背后傷人？我在這里殺了你就完事，管他來多少援兵？“

湯忠介為人忠厚迂直，慕容沖正是看中這點，幾句話打消了他先殺慕容閔的念頭，如果一來，便只需固守片刻，就能等到援軍到來。

想到這兒，他提槍直取湯忠介，兩人殺作一團，其他秦燕聯軍的士卒意識到慕容沖在此，紛紛前來助陣，都想要奪取這份頭功。

湯忠介想要攔阻，他渴望一場公平的戰斗，慕容沖一槍直戳胸口，湯忠介險些喪命。

眼看一槍未中，慕容沖順勢變招，幾道寒光閃過，前來助陣的士卒全部斃命。

湯忠介的身上也被劃出了幾道大口，慕容沖趁勝追擊，一路緊逼，湯忠介只剩下招架的地步。

可惜最終還是被慕容沖瞅到了破綻，長槍直突而來，湯忠介閃躲不及，眼看要斃命，就在這時，一箭飛來，速度極快，慕容沖一驚，側身閃過。

他心里清楚，對方絕非庸手，這次是沒有打算傷他性命，否則決計躲不過去。

能有這等身手的人，全吳國慕容沖只知道一個。

想到這里，他不由一聲長嘆，向著不遠處高地上的墨丹抱拳致意：“多謝公子不殺之恩！“

墨丹的神色凝重，目光清冷，剛剛那一擊原本可以殺死慕容沖，但和湯忠介一樣，墨丹也是一個看重榮譽的男人。

“湯忠介，不許任何人插手，我要親手殺死這個叛徒！“他的聲音高亢激昂，一把扔開弓箭，揮舞起長槍，從山上飛奔而來。

慕容沖不敢怠慢，隨手拾起一塊盾牌格擋，“碰”地一聲，只見那盾牌被輕而易舉地穿透。

慕容沖心中一驚，慌忙閃躲，揮槍格擋。

墨丹在這個間隙已殺到面前，兩人一交手，慕容沖便占了下風。

然而墨丹格外驚訝，要知道，這世上至今沒有一個人，能在他的槍下挺過三個回合。

慕容沖看似武藝平平，卻不知不覺打了五個來回。

（“但也到此為止了！”）

墨丹這么一想，手上加大了出招的速度。

若論慕容沖的武藝，實在是逼不得已，他為了保全實力，每次與山越作戰，都只帶不足一千人的軍馬，幾乎每次都有親身搏斗的時刻。

這身武藝就是在那時練就的，但他畢竟不是墨丹的對手，挺到七個回合，槍法已經亂了套。

墨丹看他手忙腳亂，心下竊喜，漸漸生出了輕敵的念頭：“我還以為他有多大本事。“

就在這時，雙方意想不到的變故，慕容沖的長槍意外脫手。

他神色慌張，急切地想要拾起，墨丹怎會給他機會？舞起長槍，直沖頭顱而去。

卻沒有意識到此刻門戶大開，慕容沖看準時機，抽出腰刀，直沖墨丹的胸腹而去。

“國君小心！“湯忠介一聲驚呼，然而為時已晚，腰刀直勾勾地插入墨丹的小腹。他一聲痛苦的低吼，身體蜷曲，長槍也掉落在地，雙手捂著腹部。

慕容沖抽出腰刀，準備一口氣割下墨丹的頭顱。

“公子，自古善游者溺，永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