則靈回來后，擦干凈了地上的血跡，就被阿余叫到跟前。

“你叫什么？”

“婢子則靈。”她手上身上也都是血，此時乍著兩手站在那，鬢發凌亂、兩目茫茫。

瞧著怪可憐的。

都嚇傻了。

阿余伸手捋了捋她的鬢發，“怕嗎？”

則靈被她這一捋再一問，已經麻木干澀的眼眶居然又要濕了。

她說不出話來，咬著唇點頭。

阿余放下手，聲音卻冷下來：“那你就不該進宮。”

則靈：“我……”

阿余的聲音里不帶有什么感情：“羅家的家主選了你進宮，就是希望你能成為他們女兒的臂膀，與她在宮里相互扶持、守望相助，可如今阿芷出了事，你卻只會哭。你的眼淚，就連她臉上想血跡都擦不干凈。”

則靈想哭，卻又硬生生地忍住。

阿余伸手將她身上的帕子抽出來：“所以擦干你的眼淚，記住我接下來要說的每個字，你家主子能不能活，全看你。”

則靈也不知道她能做什么。

可她沒有問，只是用力揉了揉眼，坐直身體：“好。”

阿余從懷里掏出幾包東西來交給她：“取相思豆、蓖麻子、巴豆各一枚，輔以朱砂末蠟各四株，合搗在一起著火煮至中沸，然后再將煮水的碳灰灑在榻前，最后于子時將煮好的藥喂給阿芷。”

說完朝旁邊一指。

搗藥罐、小泥爐和煮水用的小藥鍋都在那里。

則靈看完點點頭：“我記住了。”

“好。”阿余將剩余的銀子拿出來還給她。

在宮里購置東西不容易，有錢都買不到，還要上下打點。

阿余沒什么門路，又靠錢又靠法術的，好歹是把東西都給弄來了。

則靈忙擺手：“娘子大恩，我們無以為報……”

阿余忍不住笑：“我若真救了阿芷的命，拿這點錢就把我打發啦？”

則靈梗住。

阿余直接把錢袋子塞給她，“行了，若真能成，以后你們主子有什么好吃的分我點就是了。”

如今她那每日只有兩餐一湯，又因為大病初愈所以不見什么油腥，嘴里簡直淡出個鳥來。

則靈苦笑著點頭。

“行了，好好守著阿芷吧。”

說完又離開了。

則靈抱著那堆東西，望著門口，下定決心般握緊了拳頭。

毛娘子說得對。

哭一點用也沒有，若真能渡過此劫，她一定要快速地成長起來。

她要變成娘子的左膀右臂。

在則靈抱著東西暗暗起誓的時候，阿余又直奔尚食局，用方才留下的銀錢要了一碗肉糜粥。

端著粥碗就近尋了個僻靜的夾道等著。

一直到子夜時分。

她才將粥碗擺到地上，又掏出個小湯匙來。

深吸口氣，接著便念出一串咒語來。

低語念罷，再用小湯匙叮的一聲敲了下碗邊，口中呢喃：“貓女出來，毋住其中；貓女出來，毋住其中。”

這時候，夜風突起。

掠過探進宮墻的枝丫，嘩啦作響。

地上樹影幢幢，宛若猙獰怪物。

中秋方過，荒蕪夾道上滿是枯黃落葉，此時也被忽地吹起，摻雜著塵土細沙，倏然朝阿余臉上撲來。

與落葉塵沙撲面而來的，還有一道扭曲暗影。

尋常人瞧不見，阿余卻看得清晰。

她利落閃開，手腕一翻，指尖拎著的湯匙便利落地橫甩了上去。

暗影瞬間被打散：“喵！”

扭曲飄散的影子落了地，逐漸化成了貓的模樣。

但也只是大體上像貓，細細看去，才發現它的后腳是貓爪、前腳卻是兩只人手，臉也是上半張是貓臉，下半張卻是人的嘴和下巴。

毛色是橘白相間，背部的橘毛長成了個圖騰式樣。

它弓起腰身，警惕地望向阿余：“你竟是個妖？”

阿余瞧了眼它唇上的口脂和嫣紅的指甲，心想沒想到還真是個母的。

那小妖鼻子一抖，嗅出了阿余身上的氣味：“你也是貓？”

阿余還是笑：“你問題可真多。”

小妖呲了呲牙，喉頭滾出憤怒的咕嚕聲，“既是同類，何必擋我財路？”

阿余抬手，“別，我和你可不是同類。”指了指自己，“我是貓妖。”再指指它，“你是貓鬼。”手臂一圈，“那差別可大了。”

貓鬼又稱貓蠱，巫蠱中動物蠱之一，是一種咒人死亡、奪人錢財的妖術。

貓死后幻化為鬼，被行巫者蓄養操縱。

中了貓蠱的人先是四肢像針刺一樣疼痛，然后由四肢漫向驅趕，再行至心臟。

當心口也刺痛的時候，中蠱的人會吐血，日漸瘠弱，最終血盡而亡。

而鐘蠱者的家產，也會轉移到蓄養貓鬼之人的家里。

阿芷才開始吐血，想來貓鬼之毒已經漫向心肺。

而眼前這只貓鬼……看樣子也沒什么道行。

貓鬼也是同樣的想法。

它只從阿余身上嗅出了淡淡的妖氣，想著或許修為還不如自己。

于是便被她口吻中的輕蔑之意所激怒：“哪里來的野妖，還敢瞧不起奶奶我！奶奶殺人時，你連毛球還不會吐呢！”

阿余呵了一聲：“口氣不小啊。”

貓鬼一躍而起，一雙人手勾成了鷹爪，兇態畢露：“敢擋我的路，弄死就是！”

阿余勾了勾唇，也小跑幾步、點腳一跳。

一貓一人在半空中相遇。

貓鬼的身后現出一道黑色煙霧勾出的貓形輪廓來，猙獰扭曲，那是它的鬼體。

而從阿余身后竄出來的，則是一只頭圓吻短、大眼尖耳的豹貓！

它的身長大出貓鬼好幾倍，淺棕色的皮毛光滑發亮，布滿棕褐色的斑點，兩眼內緣各有一條白紋，直切額頭。

兩貓迎面對上，貓鬼的鼻尖幾乎貼上了豹貓那比它眼珠子還大的鼻頭。

“……”

豹貓張嘴一嘯：“吼——！”

鋒利的犬齒上還拉著銀絲，簡直與獵豹無異，自它口中噴出的熱氣直接吹嗆了貓鬼的毛。

貓鬼喵嗚一聲就灰溜溜地落了地。

接著尾巴一夾，噌噌噌地退后好幾步——好強的妖力！

這怕是得有幾百年的修為了吧？

阿余身后的豹貓靈體徐徐消散，只剩下一條超過身長一半的尾巴，在地上掃出個圈，慢悠悠地將地上的塵沙落葉都掃干凈。

然后，兩只穿著精致繡鞋的小腳落下。

穩穩站住后，居高臨下地望向不遠處的貓鬼：“還要弄死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