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昂首闊步于一條寬闊的長廊上。

這條長廊曾在哪里見過，不，和印象中的那條相比，周圍的廊柱和雕像全然沒有那些扎眼的破損痕跡。

火紅的夕陽透過長廊外，那個噴水池上高大的騎士雕像，將金色的光芒柔和地灑在雪白的墻壁上。違和感再次襲來，因為我的印象中也只有噴水池，而沒有雕像。

“陛下。”

長廊兩旁的將軍和貴族們或是在趕路，或是三三兩兩地聚集在一起討論著什么，但當他們看到我的時候，都會畢恭畢敬地停下來向我微微鞠躬，似乎是在表達某種敬意。

我是在做夢嗎？

從他們對我的稱呼上判斷，這個場景絕非現實。不過對于國王這種差事，我也向來沒有什么興趣，到底為什么會做這樣的夢呢？

意識到我的思維無法左右這具身體的行動后，我便將注意力集中到了周圍那些人的身上。

和我在弗拉門戈那看到的那些貴族不同，這些人普遍穿著風格迥異的服飾。寬松的布料就像是縫起來的床單一樣垂掛在他們的身上，層層疊疊的褶皺隨著身體的運動，一同輕盈地搖晃著。

至于那些將軍們的盔甲，我卻已經不是第一次見了。從他們腋下夾著的頭盔上看，除了頭盔頂部那些夸張的裝飾，其他的一切與我在提婭家地下室看到的那副別無二致。

我猜這具身體的主人應該是某位赫洛斯帝國的皇帝。

“切，該死的蠻族。”

“區區一個蠻族，陛下憑什么垂青于他！”

和剛才那些畢恭畢敬的聲音截然不同，當這些貴族和將軍將目光看向我的身后時，我從小聲的議論中感受到了難以掩飾的敵意。有人的目光帶著不屑，但更多的是尖銳的嫉妒與灼熱的憤恨。

“（白噪聲）”

我覺得自己似乎是在喊誰的名字，但是不知為何，自己的聲音卻比剛才那些人背地里的壞話還要難以聽清。

“陛下。”

一個身材比這里的所有人都要高大的男人出現在了我的身邊，向我低頭行禮。他同樣也穿著和將軍們差不多的盔甲。

“那些老家伙的話別往心里去，他們一只腳已經踏進棺材了。”

走廊的盡頭似乎屬于某個私人區域，除了偶爾經過的侍女，這里什么人都沒有。

也許正是因為如此，“我”說起話來少了些遮攔。

“不過，陛下，元老院那邊……”

他神情略顯不安，似乎還有什么顧慮。

“我會去說服他們的，你放開手腳籌備遠征就好了，別讓我失望。”

一只手從我右臂那個位置伸出，拍了拍他的胳膊。

“是！陛下！”

就在這時，遠處的另一條走廊上，一個幼小的身影進入了我的視野。

兜帽下垂搭出來的幾縷銀白色長發令我感到分外眼熟，沒錯，是那個孟婆！令我感到意外的是，她這時的樣子和我上次見到她毫無差別。

隔著一幢屋子的距離，在視野的正中央，我看到她的嘴唇稍稍動了動。

“連你也做不到嗎……”

她的嘆息聲中，帶著些許無奈與失望。

即便相隔甚遠，她的話語還是通過某種方式殘留在了我的心中。

隨后，她默默地轉過身，消失在了長廊深處的黑暗之中。

“（白噪聲）”

她似乎在用什么方式稱呼我，但我依舊沒能聽清。

原來如此，這個夢境當中，所有的名字都被某種力量掩蓋了。

“那個蘿莉，到底是什么人？”

腦海中又浮現出了昨晚那個古怪的夢。

強烈的既視感告訴我，我也許已經不是第一次夢到這個場景了，但唯獨這次，我在夢醒后還能清楚地記得某些片段。

“蘿莉？你在說什么啊？”

有人在我耳邊問到。

日積月累的疲憊感讓我又打了個長長的哈欠。

魔族不斷的小規模襲擾，武器的檢查改造與調整，士兵的訓練，還有一大堆讓人心情焦躁的瑣事，無不消磨著我日漸枯竭的精力。

“黑眼圈好重，最近身體真的沒問題嗎？”

一個小小的腦袋從我身邊探了出來，仔細打量起了我的樣子，這種關切的目光毫無疑問來自提婭。

“說沒問題也沒人會相信吧。”

我只能實話實說。

“那種事情還真是容易被席爾瓦碰上啊。說起來，你這種狀態，接下來搞不好會喪命哦。”

斯圖亞特帶著半是調侃的笑，揮了揮原本扛在肩膀上的大劍。

那種事情指的就是那種事情，昨晚，大前天晚上，還有奧莉薇婭制造了那場慘劇的那晚。不過與其說容易被我碰上，不如說在第一次之后，每次經過醫療區，我都稍加留了點心。

“這還真是個讓人笑不出來的玩笑啊。”

我苦笑著，又打了個哈欠。

“抱歉……”

提婭無精打采地低下了頭，就好像是自己給我添了什么麻煩一樣。

是因為昨晚那件事嗎？

“錯的又不是你，不是嗎？”

我說。

“畢竟提婭只是不小心被卷進去的呢～”

瑟棲雙肩微聳，用右手撐著臉，就好像在回憶昨晚的經過。

“不過你還真是容易被各種莫名其妙的事情盯上啊。”

我漸漸開始覺得，提婭剛剛來到赫洛斯城的時候就被教會抓走絕不是什么偶然，雖然她也從來沒有跟我詳細說過這件事。

“嘿嘿嘿嘿……”

聽到這里，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

“我又不是在表揚你。”

“瑟棲，說起來那天那個小姑娘怎么樣了？”

那個急救部隊的孩子，事態平息以后躲在帳篷里哭了好久。根據克拉夫的裁決，挑事的那個人受到了公正的懲罰，不過那些附和起哄的家伙最終還是決定不予追究。

“多虧你及時制止，只是受了點精神層面的刺激。總之我先讓她去打了下手，暫時還是不要直接參與傷員的治療比較好……”

說到這里，她嘆了口氣。

“大家都積累了很大的壓力呢。”

她這樣總結著，向排著整齊的隊列，從軍營向外進發的士兵們看了過去。

我們花了兩個多星期的時間，圍繞著赫洛斯時期建成的巫娜大道以及附近的支干道路，用哨所，驛站和營寨徹底確保了對于東弗拉沃夫地區一隅的控制權。但這遠遠沒有結束，接下來才是正題。

昨天，駐扎于另一處防區的弗蘭茲伯爵以一場慘勝拿下了奧提姆斯男爵提供的地圖上標示的古堡，由于古堡剛好位于險要之地，從某種意義上說，我們北方的安全暫且得以確保。

克拉夫據此認為，這正是我們對東弗拉沃夫曾經的首府——加西亞發起進攻的良機，如果順利的話，我們甚至能一舉全線打通巫娜大道，達成本次遠征的戰略目的。

雖然這個決定有些冒進，但恐怕對于克拉夫而言，單是保障全軍的后勤就已經足夠頭疼了。畢竟無論是哪個國家，都很難負擔起這樣一支大軍在魔族占領區內的長時間活動。收復的地區居民要遷入，恢復生產，再到支持軍隊的物資供給，無論如何都不是短期內能完成的事情。

“艾希莉婭真慢啊。”

我又朝營地門口望了眼，依舊不見那家伙的蹤影。

“席爾瓦，對待女孩子要更多點耐心哦～”

瑟棲突然露出了愉快的笑容。

“就她？”

反駁的話脫口而出。

我再次回想起了昨天早上，她是怎么把我從床上粗暴地拖起來的。

與此同時，瑟棲身邊的斯圖亞特重重地嘆了口氣。

“你剛剛想說，就我什么？”

一個熟悉的聲音突然在身后響起，緊接著，我感受到了一股寒流沿著脊背滑落了下來，迅速擴散到了全身。

“艾……艾希莉婭，那個，我之前就在想，我們之間的相處是不是應該更加友好一點……”

我努力組織著語言。

“有點困難呢。”

陰暗的笑容下，她憤怒的雙眼中，燃燒著熊熊烈焰。我仿佛能看到一股濃烈的黑色氣息，從她的身上散發出來。

“做好覺悟吧！”

這個世界上也許存在著兩只魔王，其中一只，就站在我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