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予淳數著日子，等到十五晚上，他早早就回房，佯裝就寢。月圓之夜，銀色的月光從房間的窗戶透下來，灑落在地上，樹木枝椏的影子不時輕輕搖曳，一兩片掛在枝頭的殘葉顫抖著，終敵不過秋風蕭瑟，飄搖而下。

估摸著差不多到子時了，風予淳躡手躡腳地穿上外衣，拿上后羿之弓，打開門栓，出門了。

潔白的月光把院子照亮，恍如白晝。風予淳注意到，自己居所這邊的屋頂上投下來的影子，有一個圓圓的東西，似乎是人影。他沿著門前的走廊，悄悄繞到一邊，偷偷觀望，竟是云望舒正坐在屋頂，他正背對風予淳當前的位置坐著，院外的小道和風之楠家的正門盡在視線之內，沒發現男孩已經偷跑了出來。

這就是為什么那一夜他會出現正撞見九兒，為什么能在自己被黑龍襲擊的時候及時出現。

風予淳不敢走正門，這樣會被云望舒察覺。他小心繞到坍倒的院墻一側，趁云望舒還沒察覺到自己的行蹤，側身翻出院墻，一溜煙就跑走了。

這個時間，崎嶇的山路也被月光照亮。風予淳循著七日前上山的路，一路忐忑著往山頂走，這還是他第一次在這么晚的時候，一個人走夜路。

后山之頂空無一人，他想是不是自己算錯了時間，來早了。秋夜涼，他拉緊衣襟，找到一棵樹下待著，避免自己成為什么不明對象的獵物，靜靜等待九兒到來。

除了偶爾一兩只夜行動物制造出來的響動，周圍一片寂靜，一片漆黑。風予淳有一點害怕，心里反復盤算著今天日子對不對，時辰對不對，為什么九兒還沒有出現。

好在這種狀況沒有持續多久，很快，九兒就從風予淳上方一躍而下，出現在風予淳面前，原來九兒一直就在那棵樹上面。

“你……你早就來了？”

風予淳有點不高興，既然早就到了，為何不現身，害得自己在這里白白憂心了半天。

九兒沒有說話，只是看著風予淳。

“我現在應該怎么做？”

風予淳已經習慣了九兒的這種反應，他亮出后羿之弓，紅色的弓在皎潔的月光下，隱隱透著光亮，似乎有神奇的力量。

九兒伸出手，輕輕撫摸弓身，弓上的紋路在她指尖起起伏伏。

“你知道怎么用這把弓？”

九兒問道。

風予淳看著這把神器——一把沒有弦、沒有箭的弓。在地下牢籠的時候，倒是嘗試過用法力彎弓射箭，算是也用起過吧。

于是，男孩點點頭。

“那是什么感覺？”

九兒又接著問。

風予淳仔細回憶了一下，這種感覺和風之柳教他們運用法力控火，似乎也沒有什么不同。只是神器在手，不僅需要有對法力的運用，也需要掌握神器本身的運用技巧，否則像自己一樣，拿了神器，卻射不中黑龍，反倒不如一般的招數管用。

“沒有什么特別的感覺，調用法力，借助神器施展而已。”

風予淳如是答道。

“如果是這樣，那神器與普通的兵器有何分別？”

九兒所問的，也正是風予淳困惑的，神器的神奇之處到底在哪里？

風予淳想不明白，答不上來，眼巴巴地望著九兒，指望她能指點迷津。

九兒雙手背在身后，圍著風予淳緩緩走了一圈，留下足夠長的空當，給男孩自己思考領悟。再看到男孩的雙眼，依舊是滿腹的困惑。

“神器之所以為神器，因為它本身就蘊藏著無窮的力量。想要用好神器，練習對同類普通兵器的使用技巧只是入門，更重要的是能夠得到神器本身的力量襄助。”

“神器本身的力量？”

風予淳疑惑不解。

“你的意思是，神器也有法力？”

男孩循著九兒的話猜測道。

“神器內的力量并不是法力，而是神力。”

“有何不同？”

“鎮妖世族的法力，神族的神力，妖族的妖力，靈獸的靈力，是幾種完全不同的力量，如果只是幾種力量混在一起，并不會疊加讓你變得更強大。你身上繼承了風氏一族的法力和你娘的妖力，現在又有神器在手，想要駕馭這三種完全不同的力量，你需要先能夠從自身和與神器力量的交融中，分辨出這三種不同的力量。”

九兒講得很玄乎，繞來繞去，男孩聽得一知半解。

顯然，風予淳還是不知道該怎么做。

看到男孩一臉困惑，九兒說道：“你閉上眼睛，好好感受一下，神器里的力量是什么樣的。”

風予淳握著弓身，閉上眼睛，在他的腦海中，地下牢籠的一幕幕開始浮現。他回想起自己第一次嘗試調用法力，用后羿之弓向黑龍射出箭時的感覺。

他想起朱陽柒柒這幾日教他的射箭技巧。

他想起弓身上鐫刻的各種靈獸、妖的花紋，想起九兒說起的關于這把弓的事情。傳說中的天神，后羿趁手的神兵，那個射下過太陽的大英雄，誅殺四方妖魔鬼怪的神人，他在拿著這把弓的時候是什么樣子？他在使出百步穿楊絕技的時候是何感想？

不知怎么的，風予淳忽然想起了那天在小孤村河底的事情。那天，他跟游澗兒在河里玩耍、嬉鬧。他說要潛水去捉魚，看到一條身上有白色條紋的魚潛入水底，他也跟著下潛下去。到水下，魚竄進水草，很快不見了蹤影，他只得撥開水草尋覓。正在這個時候，他看見前方似有異樣。水下光線昏暗，看不太清，他又游近了一點，忽然，他看到兩只巨大的金色的眼睛，像是突然之間睜開的，正盯著自己，他心中一驚，偏偏此時渾身像被定住了一樣，不能動彈。接著，金色雙瞳之下，那怪物仿佛在咧嘴沖自己笑，雪白的獠牙，即使在幽暗的水底，也能分辨出來。他覺得自己將要窒息一般。

那張臉隱藏在黑暗之中，巨大的、恐怖的臉，相較于黑龍來說，邪殺之氣有過之而無不及。

風予淳睜開眼，滿頭虛汗。即使過去了這么久，再回想起這一幕，再把這些細節放到眼前，他還是會覺得驚駭。

“你看到了什么？”

九兒看到風予淳這副模樣，頗感意外。

男孩急促地喘息，說不出話。

九兒想到了什么，立馬給了男孩一耳光。男孩腦海中馬上一片空白，像是忽然恢復意識一般，雙眼迷離地看著周遭的黑夜和眼前的九兒。

“怎……怎么了？”

男孩慢慢感覺到左臉火辣辣的疼痛，伸手去捂。

“你險些被神器反噬了，它在探知你的力量，你是不是回想到什么不好的事情？我看你臉色不好。”

九兒暗自長舒一口氣，還好及時出手，差點釀成大禍。

“反……反噬？”

風予淳像斷片了一樣，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甚至沒有反應過來自己為何會出現在這里，過了半天才一點一點想起來七日前與九兒的約定，回想起自己是如何躲過云望舒偷跑出來的。至于剛剛在意識中看到的東西、想到的東西，現下竟一點印象都沒有了。

男孩覺得微微眩暈，如同生死大戰歸來。

九兒來回踱著步子，這件事情比她預計的要麻煩。應該如何幫風予淳學會駕馭后羿之弓呢？

男孩想背靠大樹坐下，好恢復一點元氣，但秋夜草木之上盡是露水，他只得站立著，等待九兒下一步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