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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 春之聲01
  • 韓瑩子.
  • 4192字
  • 2020-02-12 21:04:47

六、他那幼稚的身心擱不住某種莫名東西的折磨,自然情已不能自己,郁情于中,一時不能自抑,自然要發之于外

少壯男兒有血氣。從不闌干顰眉。生平有恨事。不見淚襟把首回。/夢雨愁云屬偶然。愁緒與誰相敘。今晚宿汝處。魂繞腸斷。不讓去。《惜分飛》

終于,夜幕徐徐地拉下來,忽然之間,便將熱鬧一整日的大地籠罩了起來。然而,到處確乎還飄著一些白天走過而殘留下了的一種奇特怪異的聲音,它們似低低的呻吟,悄悄的痛泣。它們在空氣中徒倚,游蕩,常常東跌西撞在凸出地平面的一些物體上,于是,便會發出一陣低微的倒發凄楚的返響。天上沒有月,繁星膽怯地探出頭來,拖著細細的尾巴,被身旁高空中的那種寒風吹得直哆嗦。天際極暗淡,猶如一個極大的黑環套住了地的表面,及至到了中天,才恰是一只無形的燈籠發出了的一個神秘絕大的光團,去迎接周圍的黑暗。微弱的星光被樹葉篩撒在地上,形影愰惚,斑駁陸離。于是,村子里就有一些黯淡的云霧鬼影似地向野外飄散開去。

此刻,卻有一個年輕的身影在急匆匆地朝陳紅村走近。他的腿頗長,不住地前后交替著,他兩手分別插在胯上的衣兜里,大大地敞開了衣懷,頭低低地垂著。星光從四周圍的空中射下來,擠沒了他那模糊的身影,一只夜鶯從他身旁嗚嗚地飛過。他抬起頭,把一雙惝愰的眼睛向前望了望。哦,要投的村子終于到了。于是,一陣欣快飛上了他那冰冷的面頰。他又走了幾步路,突然,停下來,猶豫了一下,折回身,順村東頭朝北走去。他又走了一段路,就有一個小橋。橋在村子的東北角上,日夜汩汩地流著水,細細的,向北流到小河去,很響亮。他走過橋,又扭回頭來,向橋下看了一眼,便又繼續的向走西去,然而腳步比先前稍慢些,并且不住地抬起頭來,貪婪地掃視著村子,目光永遠是陰暗憂郁的。這時,村里偶爾傳出幾聲尖脆的狗吠,然而,并沒有持續多久,便停止了。于是,村子倒顯得較落莫。他又走了一會兒,停下來,用手拂了拂蓬亂的短發,兩只失意的眼睛盯著一個窗子,舒口氣,臉上畢竟還是飛上了一抹不易察覺的笑容。那個窗子不太大,蒙上了一層油紙,被屋里的燈火照得亮亮的。其間仿佛還有人影在晃動。他躊躇了許久,終于狠著心——至少是這樣,繞過一條小水溝,緩緩地向那窗子靠過去……

南風吹山作平地,帝遣天吳移海水。王母桃花千遍紅,彭祖巫咸幾回死?青毛馬總馬參差錢,嬌春楊柳含緗煙……。一個小伙在屋里念道,他知道這是表弟陳烽的聲音。

真討厭,吵死人了。一個姑娘大聲喊。

箏人勸我……陳烽仿佛與人作對似的,聲音愈高起來。

哎哎,先生,我求你別出聲,好不好呢?快把人家的腦子給叫混啦。姑娘又嚷嚷起來,并把腳跺得啪啪響。

他仍舊在高聲的念著:……

喂,表哥,姑父來了。姑娘低聲說了句。

于是,屋里讀書聲停止了,一陣的靜起來。

許久,又一位姑娘大聲說:妹妹真鬼。說罷,二位姑娘同時笑起來,笑聲過后,這姑娘說:待我看看來!說完,屋里便響起一陣腳步聲。廂房的燈已滅了,想姑夫一定也睡了。話聲是從堂屋里傳來的。

斐斐,請你帶杯茶來。陳烽的聲音。

知道了。斐斐答應了一聲,不大功夫,她就走了進來,于是,桌上就有落杯子的聲音。

姐姐,請你也為我倒杯茶來。張其芬的戲弄的口吻。

嗬,都想使喚我了!不干了,不干了。斐斐有些生氣地嚷。

呵呵,好家伙!表哥使表妹,百依百順,妹妹求姐姐,白費口舌!

斐斐,我們把小芬子揍死罷。她本來就是個狡猾鬼。陳烽說。

敢!?你們敢!?

于是,屋里響起紛亂的腳步聲。

敢!?敢!?我喊姑媽了!張其芬恐懼地叫嚷起來。

捂住嘴,揍死她。斐斐笑著說。屋里就有板登撞床的聲音。

敢!?敢!?乖乖,真的來!……哎喲,不敢了,再敢是小狗,真的!請你們饒了我。哎喲……張其芬很可憐地求饒著,叫喚著。

好吧,不打了,罰她做詩。陳烽用命令的口氣說。

做詩?我不干,不干,沒那能耐。溫柔的口氣,帶著做作的哭腔。

不做?不做再揍。

對,再揍她,揍死她。斐斐附和著。

哎哎,我做,我做就是了,乖乖,豈有此理?親姐姐幫著表哥打妹妹!豈有此理?

還敢貧嘴喲?還敢貧嘴喲?

不再貧嘴了,也待我思想思想嘛!

于是,屋里許久的沉默。

你倒是想沒想呀?斐斐等得不耐煩了,忽然嚷起來。

張其芬卻是咯咯地一陣笑。

真的咧!這人太狡猾了,再揍她,再揍她。

對,再揍她!

別。我做就是了。

你再思想思想吧!斐斐不帶好氣地挖苦說。

不再思想了,我這就念。于是她大聲地念起來:

我的心呵在激動著。

我的目光呵在盼望著。

我的青春呵在行進著。

我的筆調呵在顫抖著。

我的歌聲呵在蕩漾著。

我的夢想呵在擴散著……

好了,別再呵了,小心叫破了嗓子眼!斐斐說了,屋里又是一陣笑聲。

別笑,斐斐,別笑,讓她如此“呵”下去才好。陳烽說。

滾滾!給我滾出去,滾出去!我們要睡覺嘛!張其芬突然大叫著離開床。滾滾,給我滾!接著是一陣很響的板凳撞擊聲。

好厲害,你這分明是在報復。陳烽已經在堂屋里說話。

繼而,又是一陣姐妹倆的笑聲……

屋里的燈息滅了。西頭的窗子亮起來。

小妹潑辣、天真、快樂、可愛。他一面笑,一面自語著,沿著墻根向西走去。

妹妹,我聽見二哥在喊我。斐斐突然說了句,她從床上爬起來,把頭靠近窗子,向外望了望。窗子隔著紙,什么也看不見。她就把耳朵帖在紙上,悄悄地聽了一會兒,外面什么聲音也沒有。

神精過敏!二哥真要你操心?張其芬譏笑姐姐。

斐斐長長地嘆口氣,也便不再言語。

陳烽鋪了床,就走過去拔燈花。這時,他仿佛聽見后面的窗子響了兩下。于是,他精神一振,停住手,去細聽。篤篤篤。果然,是窗子響,于是他以極快的速度爬到床上去,把頭湊近窗子,急切地問了句:是誰?他倒有些莫名其妙的激動。

是我。表弟,請開門讓我進去。

呵,二表哥!?我就來開門。陳烽驚喜之極,說。

別嚷,表弟,把燈滅了,讓我進去。哀求的聲音。

怕什么!陳烽一面說,他下了床,也就把燈息了,去拉門。吱……門開了,借著星光,陳烽看見二表哥那高大的身影早已等在門檻上了。他急忙伸手捽住了二表哥的衣角,生怕他遽然跑掉似的。

表哥,開門干嘛?斐斐突然在那邊問。

什么也不干?陳烽也就莫名其妙地回答了一句。

斐斐還想說什么,忽然妹妹踢了她一下,且低聲嗔她道:不怕羞,什么事你都管。

二表哥,你從何處來?陳烽一面去點燈,一面急切地問。不知為什么,他心不住地跳動。

來處來。張其薈稍頓了一下,低聲說,并對陳烽笑了笑。但是,陳烽很容易看得出來:二表哥的笑是一種做作的、痛苦的、艱難的笑。

二表哥,你究竟怎么搞的?

睡罷,我們躺著談,這時候我太累了。張其薈毫不客氣地說著,就解起衣扣來,他很快地脫了衣服鉆進被窩里,他見表弟還立在地上一直的發呆,兩眼焦慮地向自己望著。

快睡呀!他提醒道。于是,陳烽也便手足無措地脫起衣服來。

表弟,我且問你:斐斐是什么時候來的?張其薈向躺倒在自己身邊的陳烽問道。

她是昨天來的。二表哥,你究竟是怎么搞的?請你快點告訴我。陳烽焦灼地問。于其說他是在哀求,毋寧說他是在哭求……他誠然落下了激動的淚水。

斐斐沒告訴你一切嗎?張其薈有些疑惑地問。

并沒有。

她都說了些什么來?

她只是說你在學校里闖了禍,也不與家里講一聲,便逃之夭夭了。陳烽頓了一下,又說:聽說,你打你們的老師啦?二表哥,這事是真的嗎?

是的。張其薈聲音低低地回答道。

為什么?陳烽的心陡然提到了嗓子眼。

是因為……表弟,我只有對你才能表白,我并沒有動手去打我們的老師……一日上午,我們班主任劉克的女兒紅煒在教室里突然從書包里抖出了一張小紙條來,被同學們拾去一念,原來是封求愛信。信尾署名一個“輝”字,她一時當眾出了丑——當然啦,姑娘們畢竟是愛面子的,都有自尊心——她惱羞成怒,于是就謾罵起來。可是,她后來竟然提著“張其薈”的名字罵起來,罵得很起勁。她以為這封信就是我寫的。我一時如何解釋也無濟于事,真是有口難辨。后來校長的兒子偉亞聽說了,跑過來打聽事情的原委。我很委屈。偉亞是我的好朋友,于是就向他道了事情的始末。他當時為我不平,就罵了紅煒兩句。紅煒就與他哭鬧起來,于是,也就牽扯了兩家主子的爭論。原來校長與劉克有些不和,劉克就借故大罵校長放縱兒子多管閑事。偉亞就大罵劉克欺負無辜的學生。兩家一時爭執不下,于是就動手打起架來。偉亞這小子手重,只一拳便把劉克擊倒在地上,許久不醒。眼看著一時就有了官司,我只好拋頭露面。偉亞卻將我找去與他父親商量,這事是他偉亞干的,一切就應自己擔當,與我無干。且讓我姑且避一避再說。他并且說:他是有辦法使這件事平息的。我一時不肯,但又拗不過。可是,就在當天下午,校長突然變了卦,他嗔兒子真不應該為一個毫無關系的鄉野學生抱不平。于是,他們父子之間也就鬧開了矛盾。偉亞為了與父親賭氣,強把我帶到遠處的老家去,就不再問及這件事。且又逼著不讓我出頭。表弟,你想我應該怎么辦呢?嗯?

陳烽沉默了許久,他也想不出個好主意來。于是說:二表哥,你應該回去與舅舅商量商量呀!

唉……我不敢回去。張其薈長長地嘆口氣,憂郁而感傷地說。

為什么!

為什么?人人都有一個疼愛自己兒子的父親和母親,人人都有一個快樂而溫暖的家!可是我呢?每每遭到一點小事就不敢回家去……張其薈的聲音后來低下去,低下去,幾乎聽不見。確乎是攪著微微的抽泣聲。

舅舅還總是老樣子?

是的……張其薈終于用倆臂緊緊地擁著表弟,低低地哭起來。

二表哥,別哭,是有辦法的!二表哥……陳烽一時找不到安慰二表哥的話。他這時突然想到了自己,他仿佛感覺到了有一種莫名其妙的不幸的東西在向自己逼近,他的身體不由自主地痙攣了一下,他膽怯了,他恐懼了,他緊緊地摟住二表哥,失聲哭起來,誠然,他十分傷感,他那幼稚的身心擱不住某種莫名東西的折磨,自然情已不能自己,郁情于中,一時不能自抑,自然要發之于外。

天上的星因為愄懼而隱沒了。夜,黯淡的夜,顯露了它猙獰的兇惡的面目,殘暴地向著世界,隨著一聲尖利的爆裂聲,世界上的一切都便倒塌了。它殘忍地沖進窗子,燈火最后爭扎著閃跳了兩下,終于被其撲滅了,兩顆血的肉的軟柔的年輕的心在顫栗著,就像風中的樹葉……

一只夜鶯從窗前飛過,啾啾地高叫幾聲,音調凄涼而響亮,張其薈將咬著下唇的上齒只一恨,他驚醒了,他回到了現實中,他覺到了疼,他嘴在徐徐地流著血。他用手抹一下,驀地將陳烽一推,哈哈地笑起來,他笑著,許久地笑著,笑聲猶如窗外飛過的夜鶯的叫聲一樣的凄涼。他不住地嚷道:好一對熊人!好一對暗夜中躑躅的熊人!哎,表弟,你為什么也哭呢?嗯?奇怪?他猝然把嘴湊近陳烽的耳朵,詫異地問道。

我,……?陳烽默然了,他是在為別人悲愴還是在為自己感傷呢?真是莫名其妙,他自己也說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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