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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 春之聲01
  • 韓瑩子.
  • 5131字
  • 2020-02-13 10:02:59

十五、過去即是歷史,我想,還是將它埋葬得不留痕跡的好

論前朝古人。往事悠悠更何忍。近百年來為一夢,繞魂。歷代帝王借為墳。愁緒暮不盡。獨處幽室待音信。再不為鴻雁捎書,待訓。莫道癡兒有癡心。《南鄉子》

晚飯后,張其芬發現陳烽在屋里來回的踱方步,在幽幽的燈火映照下,他的面孔顯得十分離奇,他眉頭時而舒展,時而緊鎖,嘴唇時而微微的張開,時而緊緊的抿起,頗大的身影投射到墻壁上,紙棚上,晃晃搖曳,只被燈火搞得有些兒奇形怪狀的,幽靈似的在晃動。張其芬三兩步走了進來,奇怪地盯著他大聲說:

表哥,你是患了精神病是怎么的?

我……你怎么總是大驚小怪的?每每說起話來,連點兒起碼的文明氣息也沒有!陳烽靜下來迎視著張其芬,用責怪的口氣說。

相你學來的!我真奇怪,你在踱來踱去的做什么?是不是在想……?她似乎有意的不把話說完。

我——我在想……

想什么?

我想,剛才邀旻兒來玩,也許他一時便會來的,我這時在等他,閑下來想……。陳烽說著用下巴指了指屋當間的椅子。

張其芬毫不客氣地走過去坐下了:想什么?仍然追問。

我是讓你把椅子挪靠邊了坐,你如此坐在屋中間,看象個什么樣?

張其芬對陳烽做了個鬼臉,將椅子挪到桌邊來坐下了,兩眼膘著他,確是有些兒不奈煩。

陳烽終于說:我在想,今日在學校里有人向我說,魯迅筆下的人物俱是真實人物的寫照。這句話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當然……,也可以說是真的。張其芬滿有把握地說:就拿先生筆下的閨/土來說罷,據說,他兒子眼前還活著。先生之所以能夠寫下狂人日記,那就是因為他有一個老表是瘋子。還有,他筆下的祥/林嫂……,張其芬搖頭晃腦地擺出一副老學究的風度來,一面揮著手說:當然啦,我很喜歡魯迅先生的文章。在不久——我再次讀了先生的祝福,據說,祥/林嫂就是他在上海時的一個女傭的化身。

不對。陳烽忽然打斷她說:這我倒聽說過,祥/林嫂的模特兒倒是魯迅先生本家遠房的伯母,單/媽媽,周氏第九世祖墳看墳的女人。

張其芬斜乜著眼睛看陳烽,眼角掛著鄙夷的笑意,用頗為嚴肅的口吻挖苦說:你既然知道祥/林嫂是看墳的女人,為什么還要不相信人家對你說的:“魯迅筆下的人物俱是真實的人物”這句話呢?

陳烽一時語塞了,他尷尬地挪著步。

也不知道從哪兒聽來的謊話?我告訴你……張其芬得意地說著,將桌上現成的茶水捧過來喝了幾大口,然后把杯子仍然放到桌上去,真有一副居高臨下的氣勢了。她掏出手帕來抹著嘴,把目光在陳烽的身上飛掠著,此刻,她真覺得自家有些兒氣度不凡,她笑著繼續說:其實,并不像你適才所說的,那位大嫂子委實是魯迅先生托人在浙江上虞請來幫忙的農家婦女王/阿花的化身。王/阿花吃苦耐勞,干事勤快,且會唱山歌。但不久她臉上的笑容卻突然不見了,常常一個人在角落里暗暗地淌眼淚。終于有一天,她驚恐萬狀地奔到先生面前哀求道:先生,有人要搶我,請你救救我吧!先生一問才知道,她出嫁后,因遭到了丈夫的虐待,又要將她賣掉,她迫不得已才逃來上海的。她丈夫打聽得她落在魯迅家,于是就糾集了一些人,來上海搶她回家去。只因礙于先生的聲望,他們才不敢一時冒然沖進門去,只是在門外候機會。一天,上虞同鄉會的一個紳士來拜訪先生,就談起了王/阿花的事情,先生表示去留尊重她自己的意愿。不料她哭得死去活來的,終于不肯出去。后來先生只得為她請了律師,又給她墊付了一百五十元的贖身錢,于是,才使她獲得了自由。張其芬說完,躊躇滿志地瞇起眼睛,將頭斜倚在椅背上。

其芬,你是從哪兒知道得這樣詳細?陳烽驚異地張大了的嘴巴一直沒有合上去。他兩眼盯著張其芬得意忘形的臉孔,目光是十分感激與欽佩的。

張其芬緩緩地搖著頭,慢條斯理地回答說:忘卻了,我也不知道是從哪兒知道的了!

大家尊呼你為才女,真是一點兒也不曾虛夸,你知道得太多了!陳烽誠篤地說著,便走近她,彎下腰,作就的一副虔誠相,他那滑稽的神情只逼得張其芬咯咯地笑起來,急忙起身逃到一邊去。咯咯,謝謝你,表哥,你確實是在夸贊我,我不知道的還很多很多呢!

你還有什么不知道的呢?陳烽竟然刨根究底的起來。

張其芬把臉一紅,但馬上又靜下來說:當然,不知道的是很多,她將發亮的眸子一閃,調皮地說:譬如,一次榮子在教室里問我:才女是無所不知的!我且問你:元朝黃帝為什么沒有陵暮?敬請指教。我竟一時傻了眼,你說:那情景,尷尬不尷尬!

那位是成心刁難你的罷?陳烽微微搖著首迎合道。

才女她當然知道啰!

陳烽回過頭來一看,原來是旻兒,他一閃身走了進來,帶笑說:還是你們兄妹談得有趣!

陳烽讓旻兒坐下了,便起身去為他倒水。而張其芬呢,則不聲不響的朝外走。

咦,才女這是什么意思?見我來了,卻退了出去。旻兒驚訝地說。

別管她,去她的!也該咱哥們兒談一談了。陳烽把杯子向旻兒遞過來說。

于是,陳烽在旻兒身旁坐下去,他們便開始談起話。

你怎么這時才過來呢?陳烽問旻兒道。

其實,我過來的是早,卻被四伯喚那邊去了。

他問你什么來?

倒是沒問什么。旻兒笑著回答。接著他們談了很多話,無怪乎是已經發生過了的社會上的一些閑事情。不過,是要數旻兒開口說話的時候多。陳烽很少開口過,他只是覺得心里很高興,一種說不出的高興。他只顧用了欽佩的目光瞅著旻兒那張興奮的臉。他羨慕他,他敬佩他。他覺得他比自己高尚,他比自己幸運,他有一定的品德,一種至高無上的品德。他望著他,仰望著他,他確實覺得他很高尚,且是高大,因為他占居了他的整個視線。

是旻兒過來了嗎?陳母的聲音,拖得很長,顯然,是張其芬告訴了她才來的,因為張其芬還尾巴似地跟在背后,相繼地走進來。

是的,四媽,是我過來了。你剛才哪里去了?對小輩有什么吩咐嗎?旻兒恭敬地立起身,將手甩起來去抓腦后的短發,他接著又讓陳母坐。

陳母把目光轉過去掃視了一下,背后的椅子早已被張其芬占據了。她正望著陳母,模仿了旻兒的動作,把一只手甩起來去抓自己的腦后窩,樣子挺滑稽。這東西最搗蛋不過的!陳母用手指戳著她的額頭說,接著用手去推她:起來讓姑媽坐。張其芬并不理睬,只是坐著不動,她斜著腦袋,瞅著陳母,臉上帶著笑,顯出十分的驕矜來。兩條黑得發亮的粗辮子軟軟地拖在胸/前,末稍上打了兩個小花結,在微微起伏的腹部抖動。白色撒藍色碎花的雛形衫,外面罩了一件乳白色坎肩,在燈光的暉映下,越發顯得摩登好看,也將她身體襯托得更加均稱優美。旻兒看了看張其芬再望一望陳母便去那邊另外挪過一張椅子來,挨在張其芬的左邊放下了,就讓陳母坐下去。陳母坐下身,用手指了指對面的床沿,示意旻兒坐下,于是旻兒便坐下了。陳母于是用了稍帶疑惑的低沉的口氣問旻兒:

旻兒,聽說你想娶丘瓊那丫頭?這話是真的?

是真的。四媽,我是要娶她!旻兒很快說,似乎很得意,但聲音確有些兒顫抖。

你瘋了是怎么的?陳母猝然改變了口氣教訓起來:你現在還小,又伶俐,有出息,還擔心將來找不著稱心的老婆不成?……先來,那丫頭也挺好的,怪溫馴的,我真有點兒奇怪,怎么竟突然變得這樣讓人家瞧不起!我常常也不知忙了些什么!也沒顧上過去看一看,怎么……你叔叔怎么也就同意了呢?

媽,請你不要這樣!陳烽突然打斷了母親,祈求道:媽,你的心地什么時候也突然變得這樣狹窄起來了呢?請你不要這樣,我求你!他聽了母親的一席話,居然沒有了適才的興奮勁,遽然變得頹唐起來。

旻兒對陳母苦笑著,也有點兒不好意思起來,他嘖嘖著嘴,一時竟窘得說不出話來。

張其芬則將頭探過來,放到陳母的肩上去,低聲說:姑媽,何苦呢?你應該管一管表哥才是,還能操得了人家的心!她聲音縱然很低,但卻有意讓對方聽見。

烽兒又怎么了呢?陳母驚愕地問。

你看呀,姑媽,你看呀!你看表哥的那副模樣,真可笑!張其芬一手拉著陳母,一手指著對面的陳烽,而后咯咯地笑個不停。

陳母去看兒子,他正皺著眉,苦喪著臉,兩只眼睛憤怒地盯著張其芬,射出了兩束火光,仿佛被它瞥到的任何地方,都會猝然被烙焦的一般,張其芬倏然有些膽怯了,但依舊沒有停止她的笑。她從椅子上站起來,躲向陳母的背后去,雙肩綣支在椅背上,把頭放在陳母的肩上,往這邊看,依然是幸災樂禍的樣子。

我把你這丫頭,你怎么這樣搗蛋?陳母轉過臉喝斥道。

張其芬朝對面做了個鬼臉,止了笑,就靜靜聽陳母說話。

旻兒,我并不是非叫你不娶丘瓊那丫頭……,陳母說:我是顧慮到咱老陳家的名譽問題。再說,你叔叔又是個臉朝外的人,你千萬不能讓他臉上磨不開呀!至于這些,旻兒,你考慮過了沒有呢?嗯?

旻兒此刻已不是適才的尷尬,他笑著說:四媽,我什么都考慮過了,在這個世界上,我并不希望誰欺負誰,誰玩弄誰,大家都應該一樣,敞開各自的心,去互相的尊重、去相互的愛護!一個人跌倒了,大家應該去拉他。倘是跌倒了一個,我們再過去踹上一腳,那未免太殘酷了些。我想......那樣......很不好。旻兒說了去望陳母,她不在說話,仿佛在忖度什么。

咯咯,你純碎是我表哥的思想的影子。張其芬笑著說:不過,你卻比表哥高尚多了。因為你已經伸手去救人。他呢,眼前還沒有,當然不能,因為沒有了這樣的好機會!她依然是玩笑的口氣,但畢竟較之剛才嚴肅了許多。

旻兒推開陳烽放在他肩上的胳臂,聳了聳肩,輕快地說:四媽,我并非讓叔叔臉上磨不開,當然,叔叔也很開通,不守舊,他贊成我這樣做,并準備著給我們熱熱鬧鬧地辦婚事呢!

那么,以后的生活呢?陳母依舊不放心。

至于這個——我不怕!為了別人的幸福,為了把叔叔肩上的擔子減輕些,我情愿早些兒走到社會上來,憑自己的能耐混飯吃。

你愿意去小學校了!陳烽這時突然插問道。

是的。

陳烽的目光越發的亮起來,他羨慕地注視著旻兒,目光里充滿了感激,充滿了慶幸。

陳母與張其芬終于退出去了。

陳烽此刻極欣然的。他自語似地說了句:我真為有這樣的哥哥而驕傲!說著,他眼睛去望著窗外,許久的默不作聲。

窗外,近處已是燈光月色,交相輝映;遠處,月光傾瀉在綠葉上,一片銀光。偶爾有幾片黑影略略地將其點綴起來,使其景像愈發的奧妙怡人,不可思意。再遠處,翻過院墻是深遽乳色的天空,竟然與月色融合起來,渾然一體,確讓人有些飄然欲仙的奇異感覺。而且,不知道什么時候刮起了風,輕輕的,掠過窗外的石榴樹,擦著斜撅的房檐,流進窗子,頑皮地將幃帳拽得不停搖晃起來。太愜意了!陳烽長長地舒口氣。這時,張其芬又折回身來,重重地躺倒在椅子里,用了頗為純挫的音調向旻兒道:

旻兒,我敢向你請教一下——?

什么事?才女!

請你告訴我,元朝皇帝為何沒有陵暮呢?

這個嗎……?旻兒站起身來在屋里來回踱著方步。

請你相信我,我是真心的向你請教。張其芬坐直了身子,兩手放到膝蓋上,將頭微微地往前傾著,竟是一副認真、嚴肅的神情。

怎會沒有呢?大概是目前還不曾發現罷了。陳烽表示自己的見解。

張其芬撇下嘴,只是不理他。

是這樣的。旻兒想了許久,斂起足,終于委婉地敘說起來:原來,元朝皇帝的葬儀與其他朝代是完全不盡相同的。元朝的皇帝死后,他不用棺槨,也沒有殉葬品。只是用了二片棕木,將其中鑿空了,類人形大小的槽,把死者放在里面,合起來,用黃金將兩頭和中間箍緊了,上了漆,便送至克魯倫河與土拉河上游之間肯特山中去,挖一條很深的溝,把它埋進去,再用馬在上面踏平了為止。并派一支隊伍將其地區姑且封鎖起來,待長滿了野草,看不出一點痕跡后才將隊伍撤了去。因此,后來人們就很難發現它的遺跡。

是嗎!張其芬感激地瞅了旻兒一眼,然后心滿意足地走了出去。

陳烽對旻兒的解說也較為滿意,于是稱贊說:

才女還是有及不上你的地方。

有什么了不起的呢?不過是從別處得來了的東西,在這里說了玩!旻兒很感抱歉地說:

我該走了,誤你休息,真抱歉。旻兒說著朝外走。

你別走。陳烽挽留道:今晚你別走,咱哥倆睡一塊,也可親近親近。我有很多很多話要向你談。……執意要走?……何必呢?陳烽望著他,誠摯地說,兩眼里充滿了情感……也許還有一種失望的光——也許什么也沒有。

旻兒這會兒見他真像個可憐巴巴的孩子,心里油然產生了憐惜感。他稍猶豫了一下,就終于撤回了身。他們一面閑扯著,一面解了衣,上床睡覺,陳烽悄悄地說:

旻兒哥,你今晚能不回去,我很高興。我對你剛才所講的故事也很滿意。過去——過去即是歷史,我想,還是將它埋葬得不留痕跡的好。你說對嗎?

當然……

陳烽說完,便許久的沉默著,旻兒當他在想什么,一會兒好對自己說,于是也就靜靜地躺著,耐心地等待著。

夜,肅靜無聲,風徐徐地流進窗子,不停地輕拽著蚊賬。旻兒推開陳烽的手,探起身,吹滅了燈,回到被窩里說:烽弟,有什么話也該說呀!

陳烽并不理他。

別是睡著了罷?旻兒笑著說,用手去推他,他還是沒有什么反應。旻兒又將指頭摸索著放到他緊閉的眼皮上一試,他的瞳仁一動也不動。呀,好家伙!果真睡著了。旻兒笑過一陣之后,想:也許他真有許多話要對我說,然而一時無從說起,也許他根本就沒有什么必要的話與我說,只是為了靠近我睡一夜——多么單純可愛的心理!——往往,默然的友愛要比用語言所表示出來的一切都要強……不知強了多少倍,多少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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