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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偽造賬簿 戴罪立功

一行人徑直回了雁門,就見整座關城旌旗滾滾,城樓上值守的女兵筆直挺立,肅殺儼然,竟有幾分精銳的模樣。

“那是在做什么?”秦夫人心血來潮登上城垣,指往遠處山谷中那些林立的煙囪,滾滾黑煙渾然,隱隱傳來叮叮鐺鐺的刺耳敲擊聲。

“稟夫人,那是工匠區。”王雁忙回道。

“工匠,區?恩,都打造了什么兵器。”秦夫人問道。

“火銃和火炮,還有鎖子甲。”

“拿一些過來,給我過目。”

“是,夫人。”

至游擊將軍府外,秦夫人卻指著旁邊幾排棚屋,很是不滿道:“將軍府外怎會有這些亂蓋的草棚子,萬一有敵軍細作埋伏于此,入夜殺到將軍府,連逃都來不及,立刻拆了。”

“是,夫人。”王雁心里為難卻不敢回嘴,這些棚屋是王樸下令建的學堂,他說士兵要是學了天文地理,出去作戰學以致用,總能有些好處。又因為關城狹小,沒有多余的空地,就選址于將軍府旁。

她們魚貫而入將軍府邸內,秦夫人坐上王樸的座位,命人調出去年的賬簿,逐頁翻閱。

半個時辰后,王雁下廚燉了一碗土雞湯呈上來。

“這賬簿記得顛三倒四,莫名其妙。去年三季的鐵礦石采買量不過一萬余兩,運費卻要七千余兩,豈有此理,我仔細理了理,也就十船的礦石,六萬七千余斤,運費七百兩便足矣,一共打造三百副鐵甲,胡扯,你這小丫頭片子懂不懂,鐵甲一副就要三四十斤,三百副就是一萬斤生鐵,六萬余斤的鐵礦石哪能煉出一萬斤的鐵,又有火銃一千余支,火炮一百余門,你們是變戲法了嗎。”秦夫人把賬簿拍在案牘之上,怒斥道。

王雁滿臉委屈的抿著朱唇,緊咬銀牙低頭不敢回嘴,一副受氣小媳婦模樣。這個賬簿是按王樸的授意把銅鐵煤等礦石逢十計一,畢竟這些礦石來路不正,涉及暗中勾結平陸縣的賊軍余孽楊萬春,要是被人察覺出來,對王樸來說無異于一場大禍。

不過作為衛所里的指揮使,儼然就是個土皇帝,并不需要擔心會被查賬,故而做起假賬十分馬虎,破綻百出,而秦夫人長年經營茶葉絲綢,浸潤于商場,一眼便看出來這賬簿有異常。

“稟夫人,工匠區送來了火銃,火炮和鎖子甲的成品,皆已陳列于院外,請夫人過目。”王雁心里暗暗后悔,早知道夫人會來查賬,就該額外再偽造一本賬簿,案牘上這本半真半假的賬簿平時鎖進箱子里。

秦夫人聞言冷哼一聲,起身款款邁開蓮步,由眾女簇擁至院外,依次看了這些成品,月眉深鎖,挽額嘆息道:“樸兒終是個孩子,心思雖巧,到底少了歲月歷練,火候不到啊。”

言罷指著鎖子甲,言道:“此甲制作繁瑣,極費工時和銀錢,又不能御寒,在冬季時出征,便要額外攜帶大量棉衣,輜重太多,就要多養補兵,徒耗錢糧而已,遠不如棉甲實用,是以從來就沒有哪個衛所會選用這種中看不中用的甲。樸兒少年心性,喜好華而不實之物,多半是身邊的小人投其所好,給他出了這個餿主意。”

“夫人多慮了,鎖子甲不難造,也不費工時。”王雁在一旁小聲辯解道。自從王樸親自參與設計的十萬斤水力鍛壓機完成后,可以毫不費力的鍛壓出鐵絲,如今的鎖子甲制造過程既簡單又快捷。只是王樸有嚴令雁門里機密不得外泄。這些事情不能對夫人言明。

“火銃極易炸膛,又毫無準頭,只是玩物遠不如強弩實用。倒是這門火炮裝在輪子上,很是新奇,樸兒偶爾的奇思妙想是甚好的。”

“夫人說的是,少主人很多奇思妙想,叫人無不折服,衛所里的匠師們都夸他是天縱奇才,生而知之。”王雁忙獻上溢美之詞,原指望著夫人把心思轉到別處,別在這里胡亂發令耽誤了正事,卻不想弄巧成拙。

“聰明反被聰明誤,少年人毛躁,做事草率,為娘該為他籌謀把關才行,把這些鎖子甲和火銃都拿去賣掉,兵荒馬亂的時節,各地衛所,城池守將必肯出高價。換了錢就多造炮,光有炮還不行,還要有槍兵,刀盾兵,近可拒敵,遠可用炮轟,才能打出勝戰來。”

“夫人,萬萬不可,我們這里都是女營,用火銃才好殺敵,女人力弱若是用了普通的兵器只怕敵不過賊寇,城關保不住。”王雁聽說要把火銃賣掉,換成刀槍盾牌,立馬急了不行,苦苦哀求道。

“要你多嘴,反了你個蹄子。”秦夫人正說著起勁,哪里容得一個奴婢在自己面前頂嘴,頓時心氣勃然,怒目斥責道。王雁嚇得臉色煞白,渾身不自覺的微微發抖,只感到天旋地轉,仿佛天要塌了下來,她畢竟是秦夫人從窮農戶買來的女婢,賣身契在官府里有存檔,便屬于賤籍,生死寄予他人之手,怎敢不聽從吩咐。

“立刻去辦,休要噪聒。”秦夫人發令道,隨行的女營將官們面面相覷,皆不知所措。

“這,這等大事,要少主人回來才能決定。”王雁冒死決絕不從。

“放肆。”秦夫人出離憤怒了,一個賤婢居然敢當眾抗命,這是此生聞所未聞的丑聞,要是被傳揚出去如何面對世人。她伸手一刮掌扇了過去,王雁吃不住力,撲倒在地,這一刮掌含怒而發,五根指印清晰透肉,如同臉上畫了朵紅花。

到了這個地步,王雁反而豁出去了,她知道自己已然沒了退路,普天之下,唯有少主人能給她一條生路,盡管這條生路也極為渺茫。明代以孝治天下,媳婦和婆婆生了爭執,官府必然會為婆婆給予公道,那就更別提少爺房里的女婢與主母生了爭執,官府會如何處置。

民心似鐵,官法如爐,慧心蘭質的王雁深知如今她的處境就是見官死,要想不見官,唯有依靠少主人,所謂清官難斷家務事,只要少主人肯為了她不惜背負不孝之名,出面與生母對抗,她便能活下去。

王雁這一年來與王樸形影不離,深知三少爺已然性情大變,腹藏鴻鵠奇志,更敢于冒險將野心付諸推行,再也不復從前那位好嬉樂逸,混沌終日的紈绔公子。尋常的倫理家常只能用來約束凡俗匹夫,一個野心勃勃的藩鎮之主豈會輕重不分,本末倒置,為了末節將臂助偉業的身邊親信輕易舍棄,這就是王雁敢于抗拒夫人的底氣。

“夫人,奴婢就算該死,也要等少爺回來再發落。”王雁起身直視秦夫人款款而言,不卑神氣決絕,不亢眸如水月。

秦夫人愣了一下,竟惶然不知所措。所謂居移氣,養移體,這一年來,王雁手握權柄,慣于發號施令,不自覺養成了上位之人的固有貴氣。

“哈哈哈哈,小小賤婢,你行啊,老娘打了眼,居然沒看出來你是個賤人。終于知道為何樸兒總與我生分,必然是你在挑唆,離間我們的母子之情。”秦夫人頓時將長久以來的失意疑惑尋根追源于王雁,對眼前的罪魁恨意滿腔。

“少主人說過,他領軍在外時,雁門衛的一切事務就交于我打理,誰也別想壞了少主人立下的規矩。周麗,你是死人嗎,給我把這些不相干的外人都轟出去。”王雁冷冷謂左右道。

“是,雁姑娘。”健婦周麗回道,她原系關中農家之女,三年前為躲避賊禍,逃難途經潼關衛,被潼關衛指揮使龐泉用一袋豆子簽了賣身契,幾個錢都不值的姑娘長相并不差,就是沒有腰肢,渾圓矮胖了一些,因長著健碩,便安排去喂豬,配給了一個小兵。

王樸去年協防潼關,便成為了當地人口買賣的大客戶,用盔甲從龐泉那里交換大量女人,但這個客戶非常挑剔,只要長相端正的女人,然而難民都是走投無路的窮人,長相好些的姑娘本就不多。

眼看貨源不足,好個奸商龐泉貪心神甲營的鐵甲就濫竽充數,把一些本已配給屬下兵卒的婦女也抓來賣了,周麗就在其中。

周麗是個憨厚的農家女,前年產子不愿與之分離,起初尋死覓活,餓了幾天才老實,用籠子泅徙至雁門衛,不想這個女人身子結實,軍訓中脫穎而出,被委以一隊女營把總,如今成為王雁最為倚重的親信。

“大膽,我是你們游擊大人的生母,誰敢對我不敬。”秦夫人怒目圓睜,厲聲道。這番話果然立竿見影,雁門衛眾女兵都止步不敢上前。

“眾將聽命,掩護我,抗命退縮者,斬。”周麗上前一步,下令道。此女能夠得到賞識,其因無他,唯腦子不靈光,只認軍令,從來不識世故。王樸去年二月初官拜雁門衛指揮使,很快就因為撬皇帝的墻角,被王威用家法打成重傷,有三個多月趴在床上養傷,神甲營的草創人實是王雁,她帶兵的本領猶在王樸之上,曾對王樸傳授心得,小將用笨人,大將用明白人。令王樸聞而嘆服,甘拜下風。

秦夫人的隨從乃是王家的正牌家丁,本是面對千軍萬馬都能怡然不懼,可對面女兵隊列整肅,端著刺刀緩緩靠近,刀尖寒氣滲人,竟有使人心悚的氣勢。

“夫人,我們人少,不可力敵,趕緊走吧。”一個年長的家丁轉頭對秦夫人勸道,他從這些女兵的整齊步法看出來對面絕非烏合之眾,好漢不吃眼前虧,可不想糊涂死在這里。

秦夫人終是一介女流,此時她疑心王雁已然背叛王家,投了賊寇,否則怎敢對自己亮出刀兵,抗命不從,這么一想就俞發可疑,不禁花容失色,在眾家丁的簇擁護衛下倉皇逃離雁門關。

與此同時,天津衛城內,顧環宸,字為輔,是顧家最為得意的后生,此人六歲呤詩,九歲能讀寫文章,十二歲入氧,堪稱神童,成年后更是劍眉星目,一字美須,臉圍稍長,身形健實,活脫脫一個才貌雙全的美才子。

“原來如此嗎,我那金妹子素有心計,必是受了脅迫,為求活命。”當得知薊州城家中巨變,顧環宸僅僅只是談談嘀咕了幾句,渾然不覺此乃大禍臨頭。

“為輔兄有什么主意?”劉隆狄也不廢話,只是問計,心說:若是沒有法子了,那我就只好南方找父親去,告發顧家通虜。

顧環宸抬頭瞄了劉隆狄一眼,笑道:“有上中下三策,任君挑一。”

“如何上策。”

“先說下策吧,上策還在想。劉二兄可立馬出了這宅,左拐便到衙門,去舉報通虜大案。”

“為浦兄莫玩笑了,此事生死攸關啊。”李隆狄不忿道,這是最后的無奈之舉,以劉家和顧家的姻親,牽扯如此大案,使銀子疏通必不可少,所謂不死也要扒層皮。若是萬一有人落井下石,跳出來誣告,那時朝廷可能寧殺錯不放過,把劉家也一起誅了。

“中策不敢說。”顧環宸臉上掛著委屈的說道。

“不,不敢說?那就不要說,不可說。”劉隆狄倒也不笨,立刻醒悟中策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投了虜寇。至少可保性命,且被這想法嚇著面色煞白。

“上策嘛,戴罪立功。”

“如何才能戴罪立功,要是此事容易,也就用不上你了。”劉隆狄苦笑道。

“其實不難,不久前我們逃命途中,見有一支明軍駐扎于一處小島,瞧上去頗為精銳。”

“那你的主張是,去援他們?”

“不,我打聽過,那是神甲營,領軍之將是叫王樸,前不久剛剛大破虜寇,你也該聽過,虜酋皇太極惱羞成怒親自帶兵圍著,如何救的下來。”

“此事我又不聾不瞎,聽說王樸親斬一個東虜貝勒,虜酋對天發誓不殺他誓不為人。可救都救不到,那對我們又有何用。”劉隆狄愁容不已的吐槽道。

“人力不行,可借助天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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