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畫面漸漸真實了起來，寒汀壓下心中的惶然，低著頭默默跟著昆吾，許久許久之后，那管家罵罵咧咧的聲音漸漸弱了下去，彷佛是看到了銀子一般，極為囂張的氣焰瞬間就減了大半，臉上又推起了討好的笑容：“貴客到訪，實在是蓬蓽生輝?！?

眼下，除了寒汀，沒有別的人，寒汀還來不及去深究昆吾的下落，明知眼前的這人，不，這妖罪行累累，寒汀只是壓下了心中的不自在，面色冷漠，壓低了聲音：“退下?！?

那管家顯然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場景，往日里的那些客人到訪，哪一個不是對他恭恭敬敬？想要仔細看清楚眼前這人的長相，卻只覺得似是隔了濃厚的一層霧，根本看不清寒汀的模樣，瞇起了眼睛在寒汀身上掃來掃去，終于又恢復了那副惺惺作態的樣子：“小人這就告退?！?

寒汀強忍著心中想要狂揍那管家的沖動，將背脊挺得直直的：“你若是膽敢在背后耍什么花樣，這命，便不要了！”

轉身的那管家眸底閃過一絲陰冷：“小人遵命?！焙】粗腥粺o措的手，試圖拭去額角的冷汗，若不是昆吾提前透露一二，看著這副場景，寒汀是無論如何都不肯相信這樣的一個人竟然背主求榮，奪人魂魄，做盡喪盡天良的事。可是轉念又想，既然是跟在邪靈身邊多年的妖，定然早就將自己心中的算計遮掩得滴水不漏?？尚办`，究竟想要做什么？

寒汀正低著頭左思右想，眼前的這位公子一聲不吭就往街上走去，寒汀只好跟上。耳邊是一片嘈雜，那道人影不急不緩地停在一個衣衫襤褸的小兒面前，就連寒汀都看得出來他命不久矣，寬大的衣衫不合適地罩在他的身上，可那小兒卻毫不在乎地接過他手中的饅頭，嘴里不斷地道謝。寒汀只覺得眼前的一切都是錯亂的，那是八歲的自己和成年后的珞珞！這怎么可能呢？

街上的人見著他，厭惡得讓出了一條路出來，待他走后，有人啐了一口，那些三姑六婆們迅速集結在一處對著那道身影指指點點——

“聽里頭傳出來的，說是已經染了病，也不知臟了多少人。”

“什么里邊的人，昨日出診的趙大夫被人揍了一頓，至今還躺在床上，口中嚷嚷著：‘不要臉的男娼，沒人能治好你的臟??！’”

“那可不是？那門本來已有月余未開，還以為這不要臉的人就這么銷聲匿跡了，誰能想到他今日竟是又跑了出來，我聽說，好像是因為又來了一位了不得的客人?！?

“什么客人不客人的，都這副鬼樣子了，還真以為自個是香餑餑？”

突然間竄出來一道聲音：“我聽說，多年前這位大名鼎鼎的飲川公子與春風樓的姑娘好上了，還誕下了一名孽子?！焙吡艘谎勰且荒樞攀牡┑┑娜?，只覺得這身形很熟悉，呆滯了片刻，見人們口中的飲川公子越走越遠，忙跟上他的腳步，身后仍有議論紛紛的聲音。

“嘖嘖嘖，若是真的，那孩子也是造了孽，攤上這樣的一對兒男娼女妓的父母！”嘆息中卻又帶著別的意味，寒汀忍不住蹙眉。

“也不知那孩子的容色如何？能否。。。”

寒汀動了動手指頭，就只見眾目睽睽之下，一顆石子莫名其妙地從天而降，正巧砸在那出言污穢的人的腦門，一路聽下來，寒汀也將他們口中的飲川公子的事跡聽得個七七八八，看向眾人唯恐避之不及的身影，寒汀大步上前，他卻始終與寒汀不遠不近地隔了五六步的距離。他一直走到城東的一處破敗的寺廟才停下腳步，輕聲地喚了一聲：“珞兒。”

寒汀停下了腳步，不可思議地看著那個小小的身影，瞬間驚愕地喚出了聲：“珞珞！”

可是他卻好像并沒有聽到寒汀的聲音，只是笑著望著自己的父親，寒汀望著那張天真的笑臉，手指甲掐進了手心里卻毫無知覺。

耳邊突兀地響起一道聲音：“你想知道了，都在這里了，去吧！”

寒汀跟著他們進了破廟，就看到一道佝僂的身影。

當年春風樓中的頭牌濟楓，雖用年老色衰來形容明顯不足以說清她眼下的情形。佝僂的身形、松弛的皮膚，眉宇間透著死亡的氣息，如同花草在冬天的枯敗，原本勾著無數人心神的面容此時此刻已說得上是面目全非。她極力地想要掩飾著，可飲川卻一下子就抓住了她縮在袖中的手，看著那些花花綠綠的痕跡，顯然，眼前的這個人與其說是人，還不如說是行將就木的行尸走肉！

飲川轉過身，對著珞珞低聲囑咐：“還記得父親對你說過什么？”

小人兒的眼中劃過恐懼與驚慌：“記得?！闭f完，就走了出去。

可那女子在望向寒汀的瞬間，嘴唇不住的發抖，言語之間顛三倒四，表情是和珞珞一樣的驚恐：“你！”身體劇烈顫抖，如同寒風中掉落的樹葉。

寒汀沒怎么在意她言語之中的懼怕，只是納悶，他與這女子未曾謀面，為何會有如今這番景象，眼看著他二人一臉駭色地盯著他的身后，飲川將濟楓牢牢抱在懷中，身體忍不住地往后退，好像下一刻就要奪路而逃。寒汀越發的覺得奇怪了，望著眼前突然抑制不住顫抖的二人，一頭霧水地轉過身，就看到被啃得稀爛的石凳上，趴著一張人皮，似是察覺到了寒汀的目光，他抬起頭來對著寒汀陰測測的一笑，那張臉說不出的詭異，除了大致的輪廓，上面竟然什么也沒有！它想要撲過來，卻又礙于寒汀背上的含光劍，只是遠遠的望著，身后突然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寒汀這才出手將那張人皮趕走。

轉過身，沒有錯過那女子眼中乞求的目光，寒汀自知此刻不應該多管閑事，這里，是邪靈的路，一旦他在這里干涉了這些人的生老病死，攪亂原有的軌跡，那時，昆吾又該如何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