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上的雅間里，兩人對坐。

曲原的手十分自然地搭在膝蓋上，假裝漫不經心地聽著對面人說話。

太宰察在中國呆了近十年，口音中還是帶著一股子揮之不去的東京腔，他的中國話說得很慢，一字一字的，吐字清晰，莫名滑稽。偏偏這小心眼兒的日本人還一臉嚴肅，讓人有笑笑不出，苦的曲原板著一張臉，把表情卡在不失禮數和漫不經心之間。

太宰察道：“久仰曲君大名，今日一見，才知道，閣下是這般風流人物。”

曲原的眉間稍稍挑了一下，雖然知道他所說的“風流”跟平日里唐月掛在嘴上的風流不一樣，還是狠狠地打了個哆嗦，慶幸自家小妖精不在場——否則，照著召旻的那個脾氣，不得把他剮了。

說來，自己這會不告而別，下次回去，是不是得跪搓衣板兒了。

曲原默默地在心里流了一把淚，像模像樣地敷衍道：“過譽。”

太宰察微微一笑：“不知道，曲君這回能不能給我想要的答案了。”

曲原不動聲色：“還是要看，陰墟主怎么跟您說的，不然，您說不準真的還得吃虧上當。”

太宰察親自給兩人添了茶，一笑回之：“我本以為跟陰君已經談崩了，陰君實在是不大厚道，看上去，不想是老實坐生意的人，心眼兒太多，回頭得把命折在里面，還不如換個主家，九界之大，也并非囚夜澤和長歌門這一棵歪脖子樹。”

曲原順手拿起那一小杯茶，也不喝，只是放在手里來回地搓捻，并未搭話。他清楚得很，太宰察這是在爭取主動權，為接下來的談話立威。

太宰察見他不說話，心情仿佛愉悅了一點，他道：“為表誠意，這回還是我先開局。”

曲原向他比了一個請的手勢。

太宰察身后的少年抱上來一個小巧的匣子，曲原冷眼打量，匣子雕工不錯，看上去倒是值點錢，木色柔和，雕花溫潤，上面有一條細縫。

太宰察將匣子推倒了曲原面前，溫聲道：“也不占曲君便宜，這匣子里有三份密報，抽到那張，看曲君手氣了，請。”

曲原在心里狠狠地罵了一句老狐貍，揣著一副諱莫如深的皮囊，輕輕地搖了搖，紙條漏出了一個頭，卡在了一半，曲原道：“哎呀，莫急莫急，這張兆頭不好。”

太宰察看他一本正經地又把那張紙條塞了回去，又開始搖，不急不緩，一派和風細雨，認認真真的樣子讓太宰察連上后面的少年都不由想起了，賭場窮兇極惡的亡命徒在押賭注比大小的模樣。

曲原屬于是手氣不錯的那伙，太宰察畢竟不是練家子，不懂這些混賬玩意兒的到底能快到什么程度。

曲原抽出一張紙條，慢條斯理地打開，向上習慣性地先對著燈光瞟了一眼，那墨字之中似乎隱隱藏著一條亮紋，曲原假裝什么都沒看見，只是微微皺了一下眉，道：“閣下的字，恕在下看不大懂。”

那少年笑道：“這位先生是外行人，自然看不懂這手陰陽筆的功夫，先生拿來，晚輩且讀給你聽。”

太宰察看見了曲原對燈而讀的小動作，試探道：“治子，不得無禮。曲君這是扮豬吃老虎呢。”

曲原一愣，心里喊冤，唇角帶了一絲無可奈何的笑容，一聳肩：“這位是令郎吧，倒是眼力好。太宰先生莫不是被我一個外行人騙了？我一個土生土長的中國人，實在是沒什么閑工夫去學你們的蝌蚪文。”

太宰察并未生氣，而是只挑重點反問道：“對燈看陰陽，先生是行家。”

曲原回之以一笑，道：“這方面，太宰先生，是不是先入為主了?曲原在現世干的是什么買賣，太宰先生應該壓查的差不多了。本家家大業大，母家原氏也是家累繁煩，人在江湖飄，哪有不挨刀？常在河邊兒走，哪兒能不濕鞋？夜路走多了，哪兒能不遇鬼？”

太宰察道：“想不到，曲家原家，也不過是泛泛無名，無膽無識之輩。”

曲原笑道：“可惜，太宰先生還是得拉下身價跟我們這些泛泛無名之徒談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