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斑駁舊時光城外喧嘩如常，

春風吹老少年卻難改眉宇鋒芒。

陌路過客里，無人似他當年模樣，

他日重逢，笑嘆一句別來無恙。

——《他和他的天下》

世間最孤獨的不是獨自一人，而是守望一人。

1.

我剛接觸英雄聯盟的那一年，是在大二上學期。不幸的是我的室友都是學霸，那種熬夜開黑，或是網吧連坐的事情，注定和我無緣。

對于競技類游戲了解不多的我，每一場對局的勝負其實都與我沒有太多關系。能贏的話，或多或少都有些許運氣的成分在里面。

我和聽雨的相識有些意外，因為在這個游戲里，我的游戲好友列表里沒有一個人。沒有人愿意加我好友，可能是我太菜了的緣故，而我初高中的同學，他們也沒有一個和我選在同一個大區。

我就一個人默默的玩，孤獨的戰斗，直到遇見聽雨。

他的技術可以說是出神入化了，不夸張的說，像我這種水平的，他帶上三個都能贏。

我和他認識的那一局，我在二十分鐘的時候戰績是0-7-2，還有一個輔助狗熊與打野的阿木木，戰績也是負的。而他的薇恩卻是已經超神。

中路的安妮一直在打字罵我，說我的沙漠死神是不是真的是一只狗在操作，簡直不能直視。而我，一句話也沒回，也不是不想反擊，實在也是因為自己太坑，找不到一點可以推卸的理由。

而那一局，我們硬是玩了近60分鐘，我親眼見證了聽雨在無數三殺四殺下，帶領我們一點一點的翻盤。

在對面破了我們兩路，拿了三次大龍的劣勢下，能拖到連我都可以六件裝備集滿，不得不說，在那時的我的心中，他就是所謂的大神。

游戲結束后，我抱著試一試的心態，惴惴不安的點了那個添加好友的圖標。盡管我已經做好了被拒絕或被無視的心理準備，但還是被遲遲沒有回應的消息框弄得意冷心灰，或許這個游戲真的不適合我。

本來想關閉游戲的我，莫名其妙的開啟了下一局對戰，當時的我，真可以說是被打擊的有些神智錯亂。

進入游戲后，我驚訝發現，聽雨再一次出現在我方下路。

這一次他用的是伊澤瑞爾。

而我是輔助，用的是蓋倫。一起的五個人中，除了他自己，只有我知道他的實力，所以會不顧一起的去救他，也會放棄所有的經濟，并選擇軍團圣盾這類的裝備緊緊圍在他的身邊。

而他竟也會在對面的英雄剩下最后一絲血時停止攻擊，并將敵方的人頭讓給我用大招來斬殺。

那一局我們贏的很輕松，而我的戰績也很可觀，出來時，我發現他同意了我的好友請求。

那一夜，我興奮的不曾入眠。

2.

我的游戲ID叫楚門，他會管我叫小楚。而我就管他叫大神。

他曾是DOTA的高玩，也是剛玩了幾天的英雄聯盟便認識了我。

從我們互加了好友以后，我們就一直在一起打游戲。每次我上線見他在對局中，我都會安靜等待他打完，然后邀請他進入隊伍。他也是一樣。

他幾乎不怎么打字，只是在團滅對方后，他會給出兩個字的指導，一如“大龍”，或是“推塔”。

也可能是在對面全部從地圖里失蹤時，他會打出幾個需要插眼的位置。

玩的多了，我和他之間就有了更多的默契和了解。我可以用布隆飛身開盾為他擋技能了，也可以用錘石甩燈籠救他出包圍圈了。用聽雨大神的話來說，我現在已經算是一個輔助位了，而不是像以前一樣，只是一個會回程的小兵。

我和他之間最大的默契應該是在加我為好友之前，他的好友列表里也是一個好友都沒有。我是沒人加我，而他是一直無視那些請求好友的消息。

我也問過他為什么會單單選擇同意我的好友申請，他則回答我說，“你和別人不一樣。”

我當然會問他哪里不一樣。

他回答說，“你不給自己的失誤找理由，這一點我很欣賞。”

我記得當時的我愣在屏幕前好幾秒，“欣賞”這兩個字，晃得我有些睜不開眼。

“還有，像你這樣的菜鳥，坑了別人就免不了要挨罵。”

“挨罵很正常啊，我都習慣了。”我撇撇嘴，敲下這幾個字。

“要是被罵多了，怨氣堆積，有可能就會變態。”

“？”

“萬一到社會上去禍害別人再制造點新聞出來，豈不是造孽了？”

“你在說什么，我哪有。”

“退一萬步來說，你即便不去社會上禍害別人，在游戲里開始各種掛機，萬一哪天我又遇到你，恰好又因為你掛機的緣故輸了，我這一天的心情也會變得很不好。”

“哇，照你這個邏輯，這天底下的菜鳥你都要拯救嘍？”我試著還擊，而出乎意料的是他今天的心情看起來很不錯，竟有些滔滔不絕。

“不，你和他們不一樣？”

“哪里不一樣？”

“你是真的菜。”

從那時起，我們變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我們從打字聊天，變成了語音對戰。

他開始教我一些技巧和套路，給我講解每個英雄的特性和弱點，心情不錯時，還會用SOLO的方式，讓我在實戰中重新認識每一個英雄。

從天賦選擇到符文搭配，我從沒想到這款游戲竟會有這么多深處可以挖掘。

我的成長很快，一起排位時，也不局限于給他打輔助了，完全可以獨當一面的選擇上路或是中路。

至于他，當然沒什么變化，畢竟這游戲里一次最多也就只能殺五個。

我們從青銅一路高歌猛進，請求加我為好友的人也越來越多，眼見我的好友列表已經快滿了，而他的好友列表里卻還是只有我一個人。

3.

我在認識聽雨之前，是從來不關注什么競技比賽的。

可在看到他為WE的解散而傷心難過，看到韓國捧起S系列獎杯時整夜的沉默時，我由從旁觀者般的鼓勵轉變成了和他一起失落懊惱。

我給他買了很多皮膚，奇怪的是，每次他都會送還一個皮膚給我。比如我知道他喜歡伊澤瑞爾，就為他買齊了所有伊澤瑞爾的皮膚，可他卻總是莫名的還給我寶石，或是琴女的皮膚。那些英雄都是我不怎么喜歡用的，但他買了，我也沒辦法退還。

我晉級鉆石后，學校里的電競社團開始找上我，一次又一次的邀請函不知被誰放在了我的桌上，我沒辦法拒絕，便同意加入。讓我沒想到的是，這所校園里和我一個區的玩家原來還不少。

我開始有了可以一起網吧連坐，熬夜開黑的擼友。我們一起在多媒體教室里看比賽，在學校的機房里五對五。但不管有多少人組隊，我的隊伍里總有一個位置是留給聽雨的。

時間過得很快，一轉眼我便到了大四下學期，那半年我很忙，畢業論文讓我有些焦頭爛額。而聽雨也不常上線了，鮮有我二人能一同在線上的時候。

我以為他和我一樣，也是為了畢業而忙。

但當我答辯通過后，開心的將這個消息告訴聽雨時，他卻告訴我，他要動身去往美國，暫時告別國服了。

當時我開的群聊語音，我們平日里一起開黑的好友，基本也都在。

大家聽了這個消息，幾乎都是沉默的。

我問他什么時候回來，他卻說可能半年，也可能一年……

我追問為什么，他才告訴我，他父母離異后，他一直跟隨父親生活，而母親一直在美國定居。前段時間他父親去世后，他母親便讓他去美國居住，而他這半年一直在照顧父親，所以才沒怎么上線。

“去美國居住，那還怎么回來？”我知道，這一別其實就是永遠。

“我只是去陪陪母親，并不打算在那里工作，我會回來的。”

“半年嗎？”

“我不知道。”

“把母親接回來不好嗎？”

“她也有了自己的新家庭……我不在，你排位時要多聽二狗的話，以他的技術，等我回來時，估計你們都已經是最強王者了。”

他口中的二狗是我們游戲中另一個共同的好友。

二狗是綽號，他的ID是狗膽龍威。

二狗也曾是最強王者，后來因失戀斷了很長時間，就掉下來了。

二狗聽到了聽雨的話，拍胸脯保證，“那必須的，你不在，我肯定帶小楚上王者啊。”他的東北口音，以往一直都是我們發笑的導線，可今天，我一點也笑不出來。

“我不和二狗排，我就和你排。”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說這些，鼻子卻是有些酸酸的。

“……”沉默了數秒后，聽雨仍是囑咐我一些游戲里的事情，“這個賽季打到最強王者有衣服獎勵，你幫我拿一件。有優勢不要浪，注意節奏，我不在可沒有人給你兜底。”

“不！我就浪。”我就像是一個中二病少年一樣，在眾“目”睽睽之下，和聽雨叛逆起來。

“我艸，你一走，小楚這是瘋了。”二狗見我倆氣氛不對，忙接過話茬保證道：“你去吧，小楚不給你打，我給你打，打不到王者，我掏錢給你買一件！”

聽雨沒有再說什么，而是默默的退出了群聊。

“美服那些人水平太菜了，呆時間長了可是會被傳染的。”我給他打下這幾個字后，也失落的關上了電腦。

4.

在二狗和其他幾位戰友的經營下，戰隊分一直打到最強王者。而沒有了聽雨的我，也一直不再去碰排位賽那個模式。

二狗的每次邀請都被我拒絕，他問我為什么，我就只回答一句話。

“我怕我段位打的太高，聽雨回來后就不能和我一起排位了……”

這一年，二狗果然不負所托，帶隊打到了最強王者，而且是全區前五，他自己的號同時也上到了最強王者，是全服前200。他把最強王者衣服郵寄給了我，并讓我親手交給聽雨。

同年，世界總決賽又是SKT的冠軍，我知道世界另一頭的聽雨，肯定又是失望透頂吧。

我每天晚上都會上一次線，并會用APP查看聽雨的戰績，沒什么意義，但卻是養成了習慣。

他喜歡的英雄一推出有意思的皮膚，我都會買下來贈送給他。比如，那個會吐口水的克格萌犬，再比如盧錫安的情人節限定。

而我也給自己買了一個哞利斯塔，就是那個會敲鐘的奶牛，等到聽雨回來時，他補一個兵我就敲一下，一定會煩死他。

他走后的一周年，恰好又是雨天，日子我一直記著，我相信他會遵守約定。說好了最遲一年，多一天，多一個時辰也不行。

萬一他遲了幾天怎么辦？遲了幾個月又該怎么辦？如果，是幾年呢？

我還沒有做好那方面的打算，我開始害怕下雨，不僅僅是這梅雨綿綿不絕，而是他的名字里也帶一個雨字，這個雨，攪亂了我的世界，斬不斷，理還亂。

這個區里我認識的人越來越少，不少人都轉戰新服或是徹底離開。也有幾個以前總一起玩的游戲好友邀請我去別的區，都被我婉拒了。原本幾頁在線的游戲好友，仿佛在一個時間都灰了下去，就連二狗也鮮有在線的時候，聽說是去黑色玫瑰帶新認識的妹子去了。剎那間，我仿佛又變回了那個孤獨的菜鳥，而在這一刻我才明白，為什么聽雨的游戲列表里只有自己。

好友再多，自己等待的不過就是一人，其他人的名字，縱然亮起或是熄滅，對自己來說，又有什么關系呢？

我默默點了退出了游戲，今天，他依舊沒有回來。

這世間最難忍受的不是孤獨，而是因守望而孤獨。我不知道這句話是誰說的，也可能，只是我此刻內心最真實的寫照。

夢里，秦嶺云橫，巫山路遠，有春風吹過巷陌，我與他的背影相逢。

……

一夜雨洗，窗外是樹影斑駁。

我伸了個懶腰，正要洗漱，卻被一陣敲門聲打亂節奏。

我打開門，門外站著一個陌生人。

他穿著輕度水洗牛仔襯衫，雙手插在褲兜，腳上是古馳限量版ACE小白鞋。

這種裝扮，不像是推銷員或是房產中介，更不能是物業保安。

摘下墨鏡的他，此刻正饒有興致的看著我。

我可以肯定，我從沒見過他，但從他的眉宇間，我能感受到最熟悉的氣息。

“聽雨？”我脫口而出，他會心一笑。

若待重逢，笑嘆一句別來無恙。

“我是來拿我王者衣服的。”他攤開手，我急忙迎他進來。

“我代表中華人民共和國歡迎聽雨同志歸來……還有，你等等，我收拾一下。”我光著腳在地板上跑動跑西，忙前忙后，卻不顧自己晨起時的一副邋遢樣。

他在沙發上坐下，頗為隨意的掃視四周，竟又表示滿意的點了點頭。

“我打算在這里找份工作，你這里還有空的位置嗎?”

我一愣，數秒過后，連連點頭道：“隔壁房間下個月到期，我不租就是了。”

他站起身，用手指著我的鼻尖道：“我是說這里。”

他窺伺的竟是我的房間！

“這屋太小了，還是下個月……”

哪知他就勢向后一倒，癱在沙發上，“那我就選在這個沙發了。”

“沙發也太委屈了。”我話音剛落，他便驀地坐起，不懷好意的小聲道，“怕委屈了我，那便讓我睡在你的床上好了。”

“？！”

——END

紘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