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夏不知道這是立冬后的第幾個星期天,但她知道自己感冒有些日子了。
“咳咳咳。”除了咳嗽,她沙啞的喉嚨發(fā)不出其他聲音,因此點(diǎn)頭搖頭更加頻繁了。
舒靜拍拍她的后背,溫柔輕語道:“小夏,我今天上晚班,陽一在家照顧你,有什么事都可以跟他說。”
舒靜上班去了,小可也到高俊那里去練琴,照顧戴夏的重任自然而然落到了舒陽一的肩上。之所以被稱為重任,是因?yàn)檫@孩子發(fā)燒時完全沒了平日的乖巧和膽小,而是像鬼附身一樣瘋狂。她頂著紅撲撲的臉蛋滿屋子亂跑,元?dú)馐悖词故前胍挂膊环潘桑痪褪前养喗q的枕頭拆開來,絨毛滿屋飄飛像下雪一樣。那瘋狂誰也攔不住,只待她耗盡了體力,卻又昏睡了兩天兩夜。她的瘋狂行為導(dǎo)致別人幾天就會痊愈的感冒折磨了她幾個星期。
舒陽一看她醒著坐在床上,深呼吸后走到她的床邊,用手背試探她額頭的溫度。
“已經(jīng)退燒了,還有哪里不舒服嗎?”
她張張嘴,腫痛的喉嚨還是發(fā)不出聲音。于是他將耳朵靠近她的雙唇。結(jié)果——戴夏一口咬上去,舒陽一痛得往后閃退。
“你干什么?!”他捂住耳朵,看著她沒什么表情地揉著肚皮。
這是……
“餓了嗎?”
她點(diǎn)頭,那可憐又渴望的神情讓他不忍責(zé)備她剛才的行為。
舒靜說,自從戴夏在這里出現(xiàn)以后,舒陽一變得有血有肉有溫度了,而戴夏似乎也沒有那么怕他了。
“你想吃什么?”
她用手比了一個圓。
“餅?”
她搖頭,又將圓比得小一些。
“蛋糕?”
她還是搖頭,直接掀開被子下了床,穿著那套可愛的白色睡衣迫不及待一路小跑進(jìn)了廚房。舒陽一跟在她后面。
怎么一提到吃的她就有了精神,她不是還在生病嗎?應(yīng)該沒有胃口才對……
她在廚房里轉(zhuǎn)了幾圈,打開了碗櫥時才露出找到寶藏般的表情。她指著那個漂亮的圓碗,回頭對他笑。
你想吃這個碗?這是他的第一反應(yīng)。他又看了看那個碗,恍然大悟。
“豆?jié){泡飯?”
她猛地點(diǎn)頭。他記得上次是用這個碗給她盛的泡飯。那泡飯清淡可口,可都是他自己餓得不行的時候偷懶對付自己的,不過可以肯定的是他很喜歡這個味道。沒想到她也喜歡。
白皙的米粒像微開的茉莉,散發(fā)著潔白的清香。
一會兒的時間,舒陽一就將豆?jié){泡飯端到她面前,她迫不及待拿起了勺子。
“慢慢吃,小心燙。”他說著,立馬又干咳一聲以掩飾剛才自然流露的關(guān)心情懷。他看著她舀起一勺吹了吹送進(jìn)嘴里,因?yàn)楹贸裕奈⑿脱_了。她一口接一口地吃,吃東西的樣子真是好看,不會小氣又不會太粗魯。
“好吃嗎?”他還是忍不住問。
她邊吃邊點(diǎn)頭,絲毫不想停下嘴巴。
“看你專注的,有這么好吃嗎?我嘗一下。”舒陽一伸手去拿她的勺子,她連勺帶碗一起抱著后退,像保護(hù)寶貝一樣用身子護(hù)住它,微嘟嘴瞪著他。
“真是的,沒有我哪來的這飯?嘗一下都不行了?”
她搖頭,不給就是不給!
不和小孩子一般見識……舒陽一心里這么想著,看著她開心地吃著,她的微笑剛剛好,就像飯的甜度剛剛好一樣。
這時,他的手機(jī)響了,是出版社打來的。
“是……我這邊走不開……非去不可嗎……那好,我知道了,晚一點(diǎn)到。”
他掛了電話,發(fā)現(xiàn)她正拉著自己的衣角,他低頭正撞上她滿懷期待的眼神。
他挑了挑眉毛,這眼神想表達(dá)什么?
他蹲回她身邊,說:“我有急事,你不要亂跑等我回來好不好?”
她搖頭。
誰說這女孩很懂事啊?!
她將他的衣角拉得更緊了,眼睛里流露出可憐的神情。
“我也要一起。”她沙啞的聲音飄渺出這么一句顯得更加可憐。
“外面很冷的。”
“我有好多衣服。”說著,她嘟著嘴,又拉了拉他的衣角。
這是在……撒嬌嗎?
舒陽一又拿出手機(jī)。
“姑姑,我能帶戴夏出去嗎……嗯,我會注意的……嗯,好……”
他掛了電話,有些不敢看她雪亮的眼睛,撓了撓后腦勺說:“去換衣服。”
她笑著,幾乎是從榻榻米上跳起來沖進(jìn)臥室。
他看著她的背影,完全看不出生病的陰影。
雖然不是第一次出門了,但戴夏從頭到腳都散發(fā)著難以抑制的興奮。尤其是這一次搭公交車讓她倍感新奇。
“陽一,這個盒子好大哦!”
戴夏對公交車贊嘆性的描述惹來很多好奇又詫異的目光,舒陽一站在她身邊一并成為焦點(diǎn)覺得有些不自然。
“陽一,這里有好多洞!”她指著車窗。
“陽一,我們會不會從這里掉出去啊?”
“陽一……”
舒陽一知道一個方法讓她停下來。
他抬起手落在了她的頭頂,她立馬停下一切動作,估計(jì)思維也凝固了,被風(fēng)吹得紅紅的臉頰更加紅暈了。
看到她的模樣,他的手掌在她頭頂多停留了片刻。
“咳,公共場所注意秩序。”
說著他就收了手轉(zhuǎn)回去。這一舉動真的很管用,戴夏不僅在車上沒有再吵鬧,下車也乖乖跟在舒陽一后面,只是眼睛還在四處張望,不想放過任何街景。
他好像有點(diǎn)喜歡這個動作了。
下車后,她緊緊跟著,看她偶爾小跑才能跟上,他走慢了些。
突然他的衣角被身后的人拉住,他回頭看她。
這個穿得棉棉的女人像一個小孩一樣,駐步寵物店門口,目不轉(zhuǎn)睛望著籠子里的薩摩耶,純白的小薩摩仿佛認(rèn)得她,跳起來前爪搭在籠子上,倒著耳朵一直對著她搖尾巴。
如果不是舒靜對貓和狗過敏的話,他想立馬買下讓她帶回家。
她對那只可愛的小薩摩揮揮手再見。
“不再多看看嗎?”他問。
“我身上有狗狗的味道姑姑會感冒的。”
“你怎么知道姑姑過敏?”
“有一次姑姑感冒以后就沒有再來看過我了。”
這是舒陽一不知道的事……之一。
****
他忙碌著,戴夏在休息室靜靜等著,漸漸在沙發(fā)上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她看著身上蓋的毯子,上面還有一只可愛的玩具狗,雪白的、毛茸茸的,脖子上還系著一個小鈴鐺。
她露出了驚喜的神情。
看著她,他突然變得格外溫柔:“喜歡嗎?”
“喜歡……”無論多沙啞她都要說她喜歡。
她看著坐在一旁的舒陽一,他的臉上有笑容,竟格外的溫暖,像雪地里溫柔的少年,似曾相識。
她看得出神。
“下雪了嗎?”
“嗯?”舒陽一望向窗外,并未下雪,只是傍晚天色較暗。他們的城市,濕冷陰雨比下雪更多些。
他回過頭,笑容少了些:“不早了,我們該回去了。”
一路上戴夏都抱著那只玩具狗,揉揉它的頭,捏捏它的耳朵。
此刻她才真正擁有了第一個完好的玩偶。
次日官翌希的出現(xiàn)打破了這少有的恬適。他特意約舒陽一出來見面。
舒陽一坐在咖啡館里,看到桌上官翌希推過來的信封后面不改色,漫不經(jīng)心地問了一句:“是什么?”
“看看就知道了。”官翌希還是那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眼底一抹暗色。
舒陽一開了信封,看到里面的東西后他的手微微收緊,將信封丟回桌上,他和戴夏昨日在街邊的照片散落出來。他端起咖啡小飲一口,有些輕蔑地笑:
“你跟蹤我?”
“不,只是碰巧路過。”
“若你想知道戴芯洋看到以后會是什么反應(yīng),大可直接把照片拿給她,不必來找我。”
“看來舒大少爺是做好準(zhǔn)備要違背父母之命了。”
舒陽一心里很明白,父母之命,違不得。他收斂了輕蔑的神情:“你應(yīng)該還有其他話要說。”
官翌希也不再邪笑,正色道:“一開始還很沉穩(wěn),看到是她的照片以后就皺眉了。你在擔(dān)心什么?擔(dān)心傷害她嗎?”
“你又在擔(dān)心什么呢?”
“你愛上她了,對吧?”
他淡漠的問句漂浮在咖啡的熱氣里,舒陽一放下了杯子。
“你愛上她了。”官翌希又重復(fù)一遍,這次不再是疑問。
“官翌希……”
“你七年前就愛上她了,現(xiàn)在朝夕相處感情是不是就更加無法收拾了呢?”
“然后呢?”
“你在她和戴芯洋之間選擇了戴芯洋,又是為什么呢?”
這樣的話戴芯洋也問過,用了同樣冷漠的表情。
冷漠,那是舒陽一近些日子來臉上少了的神情,但依舊是他骨子里不滅的個性。
舒陽一的表情變得冷淡了:“雖然我們從來都站在對立的位置上,但你應(yīng)該清楚,不要問我什么原因,你明知道自己得不到答案的。”
“你一點(diǎn)都沒變。”
“向來如此。”
官翌希笑了。
戴家對官翌希很好,即使他是管家的兒子。他從小就跟隨父親住在戴家,雖話不多,對主人也恭敬不親昵,但這一家主仆上下無一不愛這個孩子,讓他和戴芯洋一樣在高級學(xué)校接受教育,吃食與住處都不差。戴家寧愿培養(yǎng)這個聰明的孩子,待有朝一日他能為戴氏集團(tuán)做貢獻(xiàn),也不愿在戴夏身上多浪費(fèi)一丁點(diǎn)時間,即使醫(yī)生說耐心教導(dǎo)下她還是會有接近普通人的自理能力及智力。
官翌希曾親手為戴夏種下絢麗的薔薇,最喜歡為她演奏小提琴,但慢慢長大,他也像戴府的其他人一樣開始疏遠(yuǎn)她,甚至嫌她笨得是個麻煩。
就在他以為自己可以順理成章地和戴芯洋結(jié)婚從而接管戴氏集團(tuán)的時候,是學(xué)校里同樣出色的舒陽一把他擠下了這個位置。
他明白了,有些事,可能努力一輩子,也趕不上別人的起跑線。
其實(shí)憑他的優(yōu)秀,他完全可以有更好的生活,但他愿待在戴氏做一名法律顧問,一直和戴芯洋保持著地下戀情,沒有人知道為什么。
****
“你愛上她了,對吧?”……“你愛上她了。”
官翌希的話還縈繞在舒陽一耳邊,他的手在方向盤上收緊。
起初,舒靜買下木屋,一家人都搬過去住,當(dāng)他知道要和戴夏朝夕相處的時候,他的內(nèi)心很復(fù)雜。這幾年,他對她的厭惡日益加深,可他心里很明白,厭惡的起因,是因?yàn)槠诖淮蚱啤W约簩ι顭o法不順從,他多希望對方不是軟弱的人。而厭惡維持這么多年,是因?yàn)檫@個人一直在心里,揮之不去。
……
那個一身紅裝的女孩子坐在雪地里,雪地純白,徒有一行腳印。
她哭著,四方之內(nèi)僅此一點(diǎn)鮮明,喧鬧。
有個穿著白色羽絨服的男孩走近她,蹲在她身邊。
“你為什么哭?”
“雪……雪化了……”
“雪本來就是會化的。”
“大家都說是因?yàn)槲易鲥e了事才讓雪化掉的。”
他一時難以想象,一個16歲的少女竟如此……
“這是再自然不過的現(xiàn)象了,你沒必要哭……”
聽到這里女孩只是哭得更厲害了。
那一雙淚眼映在他冷漠的眼中。
他從衣服口袋里取出一個精致的黑色盒子,盒子里安靜躺著一條純色的白金鏈子,鏈子上的吊墜正是一朵雪花,上面鑲嵌的碎鉆閃閃發(fā)亮。
“這朵雪花是永遠(yuǎn)不會化的。”
說著,他為她戴上了項(xiàng)鏈。
她破涕而笑,這樣的笑在他腦里再也忘不掉。
回到那棟充滿色彩和溫度的大房子里,女孩站在一邊,和大家都拉開了距離。家里來了客人,那男孩隨客人一同坐在了沙發(fā)上。
是客人……也是未來的一家人。
因?yàn)榍皫兹盏难鐣希瑑杉腋改笧槠鋬号喕椋袢沼痔貋戆菰L。
另一個穿粉紅泡泡裙的女孩從旋轉(zhuǎn)樓梯上蹦蹦跳跳下來,對她的未婚夫綻放一個大大的笑容。
男孩臉上沒有多余的表情,只是禮貌地點(diǎn)頭表示問好,模樣很乖巧。他時而扭頭看看角落里的那個女孩子,眼中才有了暖意。
“小一!”
他回過神,看向他的母親。
“把禮物拿出來給小洋吧!”
他心中一緊——禮物,剛才情不自禁送給別人了。
他的手在口袋上收緊:“對……對不起,我把禮物弄丟了。”
“什么?!”
他的母親盡量壓低聲音,但旁人還是聽到了她在責(zé)問。
突然,母親寧怡泉尖銳的眼停在了墻邊那個紅衣女孩的身上。
她由疑惑到打量,最后皺著眉頭。
“請問,戴夫人,這個女孩子是……?”
戴夫人一時語塞,臉色變得難看起來,“這,這孩子是我們家的傭人。”
既然是傭人,寧怡泉就沒有那么客氣了,向其說明了情況。
戴夫人聽完寧怡泉的話,走到女孩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那個女孩,她被籠罩在她的黑影當(dāng)中。
“你脖子上的項(xiàng)鏈?zhǔn)悄膩淼模俊?
女孩瑟瑟退后,手握住了胸前的吊墜。
戴芯洋沖過去爭搶項(xiàng)鏈,鏈子勒得紅衣少女皮肉生疼,泛起血色,最終斷掉。
戴芯洋以勝利者的口吻說:“你偷的!媽媽,她學(xué)會偷東西了!”
“這孩子怎么可以做這種事?”戴夫人應(yīng)和著,掩飾著臉上的難堪。
紅衣少女什么都不說,眼淚“嘩”得又掉下來了。
“別哭,別把我們家哭衰了!還有客人在呢……”戴夫人小聲地呵斥,“快把她帶下去!看好了!”
“等一下!”男孩站起來,“項(xiàng)鏈?zhǔn)俏遗獊G的,不是她偷的!”
“小一你別說話!”他的母親要他坐下。
“將不明來處的東西歸為己有,這和偷沒有什么區(qū)別。都怪我管教下人不嚴(yán),抱歉讓舒少爺受驚了,這樣的事不會再發(fā)生。”戴夫人連連道歉。
眼看紅衣少女要被帶走,男孩再也坐不住,整個人都要沖上去。
“項(xiàng)鏈?zhǔn)俏医o她的!”
所有人都震驚了,面面相覷。
“項(xiàng)鏈?zhǔn)俏医o她的,不是她偷的,請放開她。”舒陽一毫不畏縮,聲音很響亮。
“小一,你給我坐下,別說話!”
“舒少爺,這……”
大人們都覺得難堪,不知如何是好。
“項(xiàng)鏈……是我偷的。”只有女孩開口了,“因?yàn)樗芷痢!?
男孩整個人都懵掉了,她不辯解,甚至給自己按上莫須有的罪名,他在原地進(jìn)退兩難,最后只好眼睜睜看著仆人把她帶了下去。
項(xiàng)鏈壞了,舒家承諾下次再帶禮物過來。
之后他才知道,她根本不是戴家的傭人,而是他們的大女兒,是那個姑姑一直提起和他一樣愛吃棗泥蛋糕的女孩,是想象中人如其名像夏天一樣絢麗的人,他是多么期待見到她。
她以為謊言是為他好,卻是把他一個人丟在那里,她沒能和他一起面對。從此,她就成為他眼中無知與懦弱的代表。
他討厭她。
……
七年了嗎……他才又一次回想起過了這么長時間,現(xiàn)在看來這種討厭像少時不懂事的情緒,卻一直在心里生根發(fā)芽,那一幕屬于兩個人的記憶,現(xiàn)在只有他一個人記得。他不斷希望她能記起,說不定可以挽回七年前那尷尬的局面。然而想起了又真的好嗎?那些被塵封起來的也許是最痛苦最不愿被想起的,她不愿意想起來。
舒陽一抬起一只手揉了揉額際,停好車,回到木屋去。
舒靜正在廚房里擇菜,舒陽一也去幫忙。
“姑姑,你當(dāng)初為什么離開戴家?”
“怎么想起問這個了?”
“只是突然想起……”
“因?yàn)榇餍狙笙腽B(yǎng)一只狗。”
而舒靜對貓和狗都過敏。
“就因?yàn)檫@個?”
“就因?yàn)檫@個。”舒靜臉上是很淡然的笑,“因?yàn)檫^敏嚴(yán)重沒法再去,戴家要求換人,我就換了工作。”
“但姑姑,你不是要接替你師父在戴家做專用醫(yī)師嗎?”
“一開始是這樣打算的沒錯,師傅也很器重我。但現(xiàn)在這樣不也是很好嗎?”
“不后悔嗎?”
“不后悔,但當(dāng)時猶豫的就是不能經(jīng)常去看小夏了。”
舒陽一張口,停頓了一下,說:“她說你感冒以后再沒去看過她,所以現(xiàn)在也不敢養(yǎng)狗,怕你‘感冒’。”
她愣了一下,然后溫暖慈愛地笑著。
“陽一。”
“嗯?”
“你最近愛笑了。”
“我……有嗎?”
“你沒有那么討厭小夏了,對吧?”
“誰知道呢。”即便這樣說著,他的嘴角卻微微上揚(yáng)。
這時小可悠揚(yáng)的小提琴聲在庭院里回蕩,舒靜靜靜聽著,想著明年春天她就要比賽了,心中無限感慨。
她和她的父親一樣優(yōu)秀。
“姑姑,你和高老師……”
還沒等舒陽一說完,舒靜把幾顆芹菜丟到他手中,讓他趕緊干活。
****
這天早上起來。
“下雪啦!”
小可興奮地奔向院子,聽到這孩子的歡呼,舒陽一也下了樓。而戴夏穿著暖暖的紅毛衣端坐在客廳里,似乎沒有聽到小可的叫聲。
“你不去看雪嗎?”他問。
她面無表情搖搖頭。
“為什么?”他又問。
她默不作聲。
七年前的事她應(yīng)該已不記得,又怎會是因那一場雪而對這純凈之物產(chǎn)生厭倦。
“陽一喜歡嗎?”
“……因?yàn)槟承┦滤詫ρ┯刑貏e的情感。”
片刻之后,他向她伸出手,什么都沒說,只是水晶般透明閃亮的眼中充滿期待、些許擔(dān)憂,還有可以將雪融化的暖意。
也不能說她明白了什么,只是心底一股力量驅(qū)使她緩緩將手放在他的手心上,他拉著她走到院子邊。
所有人都站在廊臺上,不忍去破壞眼前童話般的境界,靜靜欣賞著。在他們的城市,下雪并不常有,尤其是這么大的雪,上次見已是幾年前。
戴夏眼中的世界——純白無暇。雪花交粘在一起,像小塊蓬松的棉花糖,那微涼的觸感夾帶絲絲甜意。庭院空地上那一整塊雪似上等的白玉,讓人想要擁抱占有卻又擔(dān)心它冰冷易碎。
戴夏望著庭院望得忘記了自己。她不再想破壞了這美景如何是好,而是有些失魂地走進(jìn)院子,她的動作很機(jī)械,一點(diǎn)一點(diǎn)向前挪,慢慢走到空地上就整個人癱軟下來。舒陽一跟著顫動了身子,但是卻邁不出步子去拉回她。
雪花落在她的發(fā)間,肩頭,以及攤開的手掌上,最后都冰冷冷地化掉。
怎樣的溫度,只要是讓雪化掉,她都覺得冰冷。
紅衣少女,白雪地,舒陽一的身體和思緒都被定格在那里,他闖入了這個畫面。
七年后的戴夏,一樣的紅衣,一樣坐在徒有一行腳印的雪地里,看著手心里的雪化成了水,還是落下了眼淚。
舒陽一像當(dāng)時一樣,走過去,蹲在了她身邊。只是聲音哽咽了。
“你為什么哭?”
“雪……雪化了……”
“雪本來就是會化的。”
“但是我做錯了事……”
七年前,他覺得這樣坐在雪地里很冷,他只想讓她快點(diǎn)到暖和的地方去。而此時此刻,他很清楚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心痛。
“你等我。”
說完,他以自己最快的速度沖回房間,拿出黑色盒子里的項(xiàng)鏈,再飛奔到她身邊,險(xiǎn)些摔倒。他拼命想要抑制住奔跑后的喘息,心臟卻控制不住在狂亂跳動,他顫抖的雙手為她戴上了項(xiàng)鏈。
“這朵雪花一直屬于你,到永遠(yuǎn),那是天空對你的偏愛。”
靜靜地,戴夏抬起了頭。
“……你回去以后,被責(zé)怪了嗎?”
他怔住。
之后又在紛紛飛雪中微微笑開。
“嗯,被狠狠地批評了,但是項(xiàng)鏈歸我了,我攢錢修好了它。”
雪散落。
那是她回到大地的方式。
墜落,她帶回天空對大地的眷戀,還帶著她的勇氣和決心以一種粉身碎骨的方式回來了。
在看到這一庭院玉琢銀裝的時候,戴夏就想了起來,原原本本,完完整整。原來當(dāng)初那個溫柔的少年從不曾離開,這個人可以在她面前,擋住世間惡意,可以在她身后,顧她一生周全,這個人可以為了她奮不顧身,而她沒有早一點(diǎn)想起來,仿佛將他棄入深淵,就如同做了錯事。
也是直到這一刻舒陽一才明白,無論過了多久,不管怎樣的境遇,他的心中,始終對她充滿期待。深淵又如何,煎熬又如何,為了她,他都甘之如飴。如果當(dāng)初她反抗了會怎樣?今天的他們還是這個樣子嗎?她的行為是一種懦弱還是一種對他的保護(hù)?
現(xiàn)在,雪讓一切明了。
我沒有理由忘記,你是我生命中的一見便鐘了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