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鈴聽到聲音，心下警惕。伸手按住腰間之前綠薏送給她防身的匕首，貓著步走到門口，只靜靜站著，并不出聲。

直到門口傳來沐流英那熟悉的輕笑，才松了口氣。

“尹姑娘，方便開下門嗎？”

尹鈴才將門打開，將門外站著的沐流英姐弟迎了進來。而沐易則留在門口守門。

進門后，尹鈴請人坐下并分別給兩人上茶后，才發問道：“已經入夜了，不知二位前來是有何要事？”

仍舊是沐流英爽朗開口：“那我可就直說了。我們想請尹姑娘幫個忙。”

尹鈴眼神示意其繼續。

沐流英看一眼自家弟弟笑笑，換了個舒服的姿勢，擺出一副長談的架勢后悠悠地開口道：“先請尹小姐聽個故事吧”

“再自我介紹下吧，我叫沐流英，這是我胞弟沐流云。不是一母同胞的胞，而是雙胞胎的胞?！?

聽到這，尹鈴不禁訝異地側身去看了一下沐流云。

不怪她反應大，實在是，太難以相信了。雖然兩人棱角上卻有相似，但可能是由于沐流云久病的原因吧，有些病弱的他看起來比沐流英小上許多。

沐流英看到尹鈴的反應卻也沒說什么，只是默默地給她杯里續了茶，便繼續道。

“我和弟弟都是祁川城本城人，我們的父親是祁川城城主沐青山。”

聽到這，尹鈴是真的震驚了，再度扭頭去看沐流云。祁川城城主之子?一年前大敗外族的少年英雄沐流云？

之前聽沐流英介紹時還以為是巧合，畢竟少年這副久病的怏怏樣子，著實不會讓人往一年前聲名鵲起的大英雄身上去想啊~

沐流英沒再管尹鈴的反應，而是繼續往下說。少女聲音如泉，潺潺且動聽?？烧f出的話卻一句比一句震人。

反正尹鈴是再也沒敢去碰自己面前的那杯茶的，是真的怕自己被噎著。

半個時辰后，沐流英的發言告一段落，有些口干的拿起面前弟弟新添的熱茶喝了一口。饒有興致的看著對面還有些發愣的小姑娘。也不催，就那么等著。

又過了半晌，尹鈴終于回過神來，拿起面前早就涼透了的茶，一飲而盡，冷靜了。

其實故事算不得太復雜，但確實真真的出人意料。

祁川城沐城主膝下有一子，世人皆知，一年前抗外族有功，更是聲名大噪。然而十八年前城主府喜得麟兒卻沒有大擺宴席。原因無他，城主夫人沈宛君不幸難產而逝。

沈宛君，祁川人民心中經年不逝的巾幗英雄。

十幾年前，祁川城還只是個和龍城差不多大的小山城。

外族突襲，又恰處王朝換任之際，京師也是一片血雨腥風，又哪會有人在意一個邊陲小城的死活？當時的祁川城，日子過得可還沒有小山城的龍城舒坦。

當時一瞬間山雨欲來，滿城民夫，人人皆兵。身為城主府小姐的沈宛君更是意氣去紅妝，披戰甲，持戰矛，與府兵一同站在了戰場第一線。

沒有什么偉光正的英雄崛起神跡，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的天賦異稟。沈宛君雖有武功傍身，卻也不可能戰無不勝。

這場戰，從一開始實力就是不對等的。南邊的部落收到王朝換代的消息，集結人馬想要趁亂取利。若不是蠻族心難齊，這場戰，遠比當時的更慘烈。

終歸不是鐵血洗禮過的戰士，沈宛君流過血，吞過淚，失落過絕望過，在親人倒下的血泊中撕心裂肺的吶喊過。卻始終沒有放棄過。

不是因為她有多堅強，多能耐，多忠貞義膽。

于弄權者而言，這不過是個小城，丟了也就丟了。待京城奪權后，隨時可以派兵收復，甚至還能挾此與那幾個部落好生“商談”一番。

王朝強盛，沈宛君一直都知道。她從未擔心過祁川會淪為他人之成。說到底也不過是個利字罷了。

可她更明白如果連她都放棄了，這城，便算是沒了。城里的人，也沒了。這里，便也不是她熟悉的祁川了。

總有些東西是，不能用利字度量的。或許可笑，但甘之如飴。

那場戰，打了整整三個月。從懵懂無知成長到鋒利酷斂。沈宛君用盡了地勢，算盡了每一份兵械人力，在最后一刻，等來了京城快馬而來的援軍。

三個月，京師大定。新皇軒轅氏青澤即位，為彰恩澤，御駕親征。

軒轅青澤永遠也忘不了那年初見沈家女，破敗不堪的城墻，遍地的尸體，斷肢殘骸隨處可見。她披著破爛戰袍，滿身臟兮兮，糊了一臉的不知是血還是灰。那瘦小單薄的人兒定定地舉著刀問，

“來者何人？”聲音嘶啞如磨，難聽得很。

一切暫時安定下來后，軒轅青澤看著幾乎成了廢墟的祁川，到處都死氣沉沉的。心思一轉，想要緩和氣氛，說:“沈姑娘該去洗把臉了?！?

他永遠忘不了少女清冷冷的沒有感情地說道，

“我右臉的血是我阿爹被敵人劃破大動脈時濺出來的，灰時找阿兄斷臂時摔的，左臉的指印是阿姊臨死前印下的，左衣袖是小侄子害怕時攪碎的……”

少女就那么慢慢的慢慢的說，像一臺按了自動播放的機器，就那么一直說，好像沒有盡頭……

直到軒轅青澤再也忍不住大聲呼停時。

沈宛君才緩緩跪下，行君臣大禮，然后轉身離開。

待事情一結束，軒轅青澤迫不及待的返回了京城。隨之而來的是數不盡的賞賜和補貼。還有給沈家的御賜匾牌“忠烈之家”。

祁川城，是軒轅青澤此生都不愿再踏足一步的地方。也是他第一次，對攘外必先安內的治國之道產生質疑的地方。

三個月前，才剛滿二十的沐易一路快馬加鞭，不記得累死了幾匹馬，多久沒休息過。

然而他剛進京城就被當時猶是太子的軒轅青澤的部下扣住，然后在太子府下的暗牢里待了好久好久。

久到再見天光之時，一切已塵埃落定，再無余地。而連夜護送而來求援的血書則在太子書房中被燃成灰燼。

祁川城這一場戰過，生息十年才復元氣。然逝者已逝，再無重來之日。

沈家滿門忠烈也僅余沈宛君一人罷了。

之后沈宛君繼城主之位，服喪三年。經此慘役后，沈宛君開始暗下操練兵馬，取名暗虎軍。主要訓練均是由京城回來沐易負責。

暗虎軍有三把交椅，一是老大沐易，冷酷無情，手段凌厲。二是楊平，左右逢源滴水不漏，是軍師般的存在。三是劉達，驍勇善戰，能動手就懶得動口。

四年后，沈宛君嫁與城中糧商沐青山后開始退隱。交權與沐青山。城主府改沐姓。

三年后一代巾幗英雄死于難產。暗虎軍退于幕后，再無動靜。

沒人知道當年沈宛君為何嫁與沐青山這個看似平平的普通糧商。

更沒有人知道當年沈宛君誕下的是龍鳳雙生子。

只知道祁川城越來越繁榮，而城主府在沐青山的帶領下卻越來越低調。

“如果不是”尹鈴小聲地道，眸色微沉。

對面的沐流英喝完茶，笑著接過話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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