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寫春聯的徐子義也是頗費躊躇,春聯他倒是年年見,但卻是頭一次寫,不知道該寫些什么。皇妃猶記著在義王府那年的那一副深奧難讀的春聯,說要是寫的長了,只怕他們這矮門矮戶的施展不開。根據記憶隨口就給徐子義念了幾副。徐子義出是覺得太過直白,顯示不出他這個寫手的文學造詣。但皇妃說過年嘛就是圖個吉利喜氣。最后徐子義寫的是一幅:龍門一躍迎新歲,燕子雙飛報佳音。還有一幅:春日春風春浩蕩,龍年龍歲龍飛騰。這兩幅皇妃覺著還行,有個春聯的意思。可隨即看到徐子義寫的是:龍啟吉祥,云蒸霞蔚;花開富貴,人壽年豐。還有:玉兔方歸月殿金龍已到人間。
“這是什么春聯嘛,字數都不對。”皇妃道,“這七長八短的怎么貼?”
徐子義說春聯講究的是意境,跟字數無關。最后把龍啟祥瑞,云蒸霞蔚;花開富貴,人壽年豐那一幅貼在了中間那屋的門上,龍門一躍迎新歲,燕子雙飛報佳音貼在了皇妃他們那屋的窗戶上。春日春風春浩蕩,龍年龍歲龍飛騰貼在了徐子義他們那屋的門上。徐子義對如此安排還做了一番解釋。首先中間那屋住著老夫人,又是他們的主要活動場所,所以,把所有美好的寓意都用在了這幅對聯里面。
其次,這是小丸子出生后的第一個大年,所以這幅春聯里不僅有對小丸子的祝福也有對應皇子和皇妃的祝福。至于他們那屋主要就是應景,突出一個春,和今年的龍年。
這樣一聽,皇妃覺得果然絕妙。
老夫人還讓寫了很多的小幅和福字。水缸上貼的是細水長流。面缸里雖然只有應皇子特批用來過年的一袋子面,缸上也貼著年年有余。爐灶墻上貼著福字。房梁上貼的是抬頭見喜,屋里門頭上貼的是出門見喜。
韶華已和云兒用她們改制衣服裁下的那點衣料,彌補著給里屋外屋都做了墻圍子,華麗的綢緞一貼在白墻上,整個屋里都亮堂起來。再配上紅彤彤的春聯,那叫一個花團錦簇。
鍋里燉的是撒子所說的百鳥宴。一早起來事情多,午餐就只是云兒說的一鍋出。七碟子八碗的都留在了年夜飯。
撒子和大麻花嚷嚷著要喝酒,小麻花著急的要放花炮,皇妃和云兒韶華等著換新衣。大家都等不及夜幕降臨。吃過飯沒事,皇妃想著睡一覺,養足精神晚上熬年,可興奮的哪里能睡得著。一家三口的新衣服早已經收拾好了放在炕上,可她還是不放心,起來又看了一遍。越看越喜歡,越看越高興。這一身新衣服的含金量,抵得過她這輩子穿過的所有衣服。這才叫新衣服,只有過年這天才能穿的新衣服。限制成就了熱切的期待。期待讓一切得到都變的更加美好。
天色剛一搭黑,老夫人就吩咐上香。香爐就放在馬圈外面的圍墻上,下面是那幅玉兔方歸月殿,金龍已到人間的春聯。小麻花跟著放了幾個二踢腳,昭告天地他們要吃年夜飯了。
小小的飯桌幾乎擺不下云兒準備的飯菜。涼菜熱菜,煎炸燉炒樣樣都有。最搶手的是那盤豬肉炒干蘑菇。這是他們真正意義上第一回吃豬肉。還是炒菜。皇妃愛吃的是炸糕和鹽湯土豆泥拌粉條,一盤粉條幾乎都讓她一個人消滅了。
撒子拿出了他一路上準備著在最后時刻喝的那壺酒,每個人都喝了幾杯。應皇子臉色潮紅,臉上難得的露出舒心的微笑。
大家說啊笑啊,好像這輩子都沒有這樣開心過。平時為了省燈油,都是吃過飯不多時就睡了。今天卻是幾個屋里都點得通明。怕老夫人累著,讓她跟丸子睡在里屋,小丸子卻也是興奮的怎么也不睡。
男人們仍是圍著桌子,嗑瓜子喝茶。皇妃和云兒韶華坐在兩邊炕沿兒上,也嗑著瓜子,聽他們談天說地。
說著說著,又暢想起了明年地廣糧多的幸福生活。撒子有了酒的加持,信心百倍,豪情滿懷。讓應皇子完全不必有顧慮,說糧食這東西,那也是舍一得萬報。就是徐子義所說的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子。所以只需現有籽種的一小部分,產出的糧食就足夠他們吃的。
“啊?真有這么多啊?”皇妃也聽過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子的說法,但她一直覺得那只是一種夸張的形容。聽撒子這么一說,她有些不相信的問。“一顆種子真能結這么多糧食?”
“萬顆子有些夸大,但一顆糧食種子怎么也能結出幾百粒果實。”徐子義道,“這是確定無疑的。”
“一顆種子能結幾百粒糧食,那十顆就是幾千粒,一百顆就是幾萬粒……這樣的話,不就也是子子孫孫無窮盡了嗎?”皇妃驚嘆道。
“要不老人們常說土地是個寶呢。”云兒說道。
“這也是如今了。”老夫人道,“據老年人們傳說,最初剛有麥子的時候,從底到幫都是麥穗。糧食多了,人們吃不完,便開始糟蹋。小孩子的尿墊子用的都是白面烙餅,門栓用的是黃米糕搓成的棍子。天上的老君爺一看這還了得,一怒之下便下凡,要把麥穗都捋掉,不給人吃了。快捋到頭了,被狗子攔住了。狗子向老君爺哀求:留情吧留情吧,不能捋光了。多少留下一些,讓人吃個瓤兒,它們也能跟著吃個皮兒。老君爺看在狗子的面上,才留下上面那一點沒有捋光。自那以后,麥子就只剩頂上那一點麥穗。那還是狗子給求下來的。如今只有狗子能跟著吃人的剩飯,便是這個緣故。”
“那白面烙餅做尿墊子能吸水嗎?”皇妃質疑道,“黃米糕那么軟又怎么能做門栓呢?”
“黃米糕干透了便會發硬。”撒子解釋道。
“那白面烙餅呢?”皇妃道,“也是干了就能吸水嗎?那不硌得慌嗎?”
“只是這樣一說而已。我們兒時聽的要更加離奇。”應皇子被氣氛所感,加之有了些酒意,也來了興致,接著說道:“是說老君爺雖是生氣,可還是想試探一番再作決定。便下到凡間,扮作一個乞丐,沿街乞討。可那些人放著厚厚的一摞烙餅不愿施舍,卻拿來給小孩子擦屎。老君爺見人如此不仁,這才將麥子捋掉了。”
“我知道,你們講的這些故事,與其說是故事,不如說是告誡。這故事不就是告誡人們浪費糧食是要遭天譴嘛?”皇妃道。
“便是告誡,那也是應當的。”老夫人道,“你以為那一粒米一粒麥是那么容易來的?那是得天地精華,經四季風霜,從種到收不知幾多辛苦。”
“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我知道的。”皇妃道,“你看我就從來不浪費糧食,吃過的碗就像貓舔了一樣。”
“唉!如今世風日下,人們吃飯頗多挑剔。殊不知老天爺初時降生糧食,是為了讓人果腹,并不是滿足口腹之欲。”老夫人道。“如今是主次顛倒了。”
“果腹和口腹之欲又有什么不同呢?”皇妃道。
“這還不簡單。”大麻花道,“不用徐大哥,我就能給皇妃解釋:這果腹,就是吃飽就行。口腹之欲呢,就是……”
大麻花說到這里撓起了頭,他是知道這話的意思,可卻無法用言語描述出來。典型的茶壺里煮餃子——肚里有嘴上無。
還是徐子義說道:“這果腹便是老夫人所說的次。人生于天地之間,各有天命。吃飽肚子只是根本,主旨是要有所成就利益家國。若是一味追求口腹之欲,以此為要,便是主次顛倒了。”
“嗯。徐大人武舉出生卻有如此見地,實屬難得。”老夫人點頭道。
皇妃聽著,似有所得,思索著說道:“那就是說:糧食,是讓人吃飽肚子,也就是果腹的。而美食就是口腹之欲,這樣理解對不對?”
“嗯。糧食也好,美食也罷。都應視為根本所需,不應一力追求。”徐子義道。
說到這種枯燥的話題,云兒和韶華首先就打起哈欠來。也難怪,平時這個時候她們已經快睡醒一覺了。皇妃看看外面說:“要不開始接神吧?反正就只有咱們,何必非要熬著呢?大家都困了。”
應皇子看看老夫人,說道:“老夫人比不得我們,還是先去歇息吧。”
“我不困,困了便在這里瞇一會兒。”老夫人道,“今年是頭一年接神,定要等到天門大開,方能得天神照應。”
“孫兒知道。老夫人只管歇息,時辰到了再起來不遲。”應皇子應道。
“奶奶說著說著就迷信起來了。”皇妃笑道,“還天門大開,你看到過啊?”
“冰兒。”應皇子嗔道。
“老夫人說得對。”撒子一邊說一邊對皇妃直擠眼,“不到時辰接的那都是毛鬼神。要想接到祿馬財馬這兩尊大神,就需等到天門大開之時。”
說著吆喝道:“來,我在這里押個小寶,你們都可以來押,”他指著云兒韶華和皇妃說道,“押不中你們只需如數賠付,若是押中我出雙倍。”
皇妃聽不懂,云兒給她解釋道:“就是我們輸了,只需押多少賠多少,若是撒子哥輸了,他就要給我們賠付雙倍。”
“這個行。”皇妃一聽說道,“可我不知道怎么押啊?”
“沒事皇妃,押寶無非是大和小。皇妃想押哪個押哪個。”韶華道。
“哦,你們都會呀?”皇妃道。
“我們小時候在家,家里人常玩。”韶華道。
“那真的贏錢嗎?”皇妃問。
“自要玩,還是要帶點彩頭才有意思。”大麻花道。
“那我得去取點散碎銀子。”皇妃道。
“我們也取一些。”云兒和韶華說著也站起身來,要去開箱子。
“不用那樣麻煩。我這里有。”老夫人說著,從懷里掏出一個布包來,一一給她們三個分著。“這是借給你們的,贏了要還我。”
“奶奶這個時候了身上還裝著銀子。”皇妃笑道,“想去哪里花啊?”
“好漢不花凈手錢。”老夫人道,“不管什么時候,身上都要留些銀子看門,以備不時之需。”
“我們都有了,撒子哥你的呢?”韶華笑著問撒子。
撒子摸了摸身上,說:“先玩著,待輸了再回去取也不遲。”
“那不行!”大麻花道,“萬一你輸的多了賴賬怎么辦?要帶彩頭那就要一把一過,誰跟你賭手指!”
“什么叫賭手指啊?不會是拿手指抵債吧?”皇妃問。
“賭手指就是賒欠。”韶華說著用手指著給皇妃比劃道,“欠你多少,欠他多少,這就叫賭手指。”
韶華說著對大麻花說道:“那我跟撒子哥一股吧,省的撒子哥還得回去取。”
“嘿呦!”大麻花笑道,“你還懂得挺多嗎,還知道拉干股。”
“我這可不是干股,我有老夫人給的銀子。”韶華笑道。
“是你撒子哥拉你的干股。當心他把你那點家底兒都輸了。”大麻花道。
“才不會呢,撒子哥肯定會贏。”韶華道。
“好!只要你敢在我身上賭,我一定拼了命讓你贏。”撒子說著,擼起袖子,搖著手里的骰子說道,“左手邊為小,右手邊為大。各位客官請下注,買定離手,落子無悔啊!”
皇妃佩服韶華的勇氣。借著這個氣氛,誰也不會深究她說的話。她下了注,悄悄跟云兒耳語道,“你不跟誰拉一股?”
“我才不呢。”云兒道。說完又附耳跟皇妃說道:“別看撒子哥平日里不起眼,這時候看著還挺豪氣的。這話說的誰不愛聽啊?”
皇妃也覺得這一刻的撒子豪氣干云。只要你敢在我身上賭,我一定拼了命讓你贏。這話聽著更像是一句動人的情話,不,比任何情話都要動人。她看云兒:“你也愛聽?”
云兒笑,“好話誰不愛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