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漫步在一望無際的平原,天空是灰的,大地是灰的,仿佛連呼入的空氣都是灰的。心里是莫名的壓抑和悲傷,壓的我喘不過氣來。
為什么會悲傷呢?我問自己,尋根探底也沒找出個結果來。眼睛澀澀的,想哭,卻發現淚已經流干了。
我走啊走,這世界好像沒有盡頭,連接的彼岸也只有無盡的悲傷。
眼前出現一個纖瘦的少年,他背對著我,看不清面容,又走出來一群人,他們對少年指指點點,嘲笑和譏諷一字一句砸到少年身上.....
我從床上驚坐起,原來是夢啊,我喃喃道。
再回頭想想,已經忘記剛剛夢到了什么,只有一股悲傷從胸腔中噴涌而出,使我喘不過氣來。真是難過啊。
我望向窗外,天空依然黑沉沉的,殘缺的月亮掛在樹梢上,還有幾顆星星在閃爍。
我起身披了衣裳,走到院子里,冷風吹得我打了幾個哆嗦。看著這夜色,我仿佛又回到了十幾年前。
那年我十一歲,還是個村里人人嫌棄的窮小子,至于為什么嫌棄我,大概是因為我從小便死了娘,爹還斷了腿。家里窮得一貧如洗,每天都要為自己的下一頓而發愁。
村里人都嫌我家晦氣,也怕我爹朝他們打秋風,都離我家遠遠的。就連小孩子們也不愿和我一起玩耍。
不但如此,我還成了他們的捉弄對象。沒有人為我撐腰,我當然是最好欺負的。他們時不時對我扔石子,時不時向我吐口水?心情好了,就譏諷我幾句,再大笑著跑開。
我?哪敢反抗呢,誰叫我家窮,說不定他們哪個的父母就是我家的債主呢。
不過我倒并不奢求與他們成為朋友,我從黑暗中走來,也終將歸于黑暗。
村頭住個傻子,他與我年紀相仿,卻沒有人見過他的父母。他是在我五歲時他的奶奶領著他住進了我們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傻,只是常常見他獨自發呆,也不理人,村里人便嘲笑他是個傻子,還說他出身不干凈。
他長得眉清目秀,活脫像個小女孩。再加上他不愛說話,總是一個人在小溪邊發呆,村里的臭小子們也總喜歡欺負他,拿他開玩笑。
他奶奶很疼他,老遠就能聽到他奶奶喚他的聲音——柳枝。
是的,他叫柳枝,大概是因為柳枝一挨地便能成活,叫這個名字好養活吧。盡管柳枝是個女孩的名字。
我與柳枝的交集便在那個時候。
那幾日下了大雨,我爹的腿疾又犯了了,疼得下不來床。
家里已經揭不開鍋了,便想著去溪邊捉幾條魚回來填飽肚子。
我在那里見到了柳枝,那個少年啊,倒如他的名字一般清秀,若不是他穿著粗布衣裳,誰能想到這是個鄉下的傻小子呢,不知道的或許還以為是鎮上哪家的小少爺呢。
平時我只遠遠的見過他,看他被一群小孩子圍著欺負。他卻從來沒哭過,或許被欺負的時候,他的眼睛也像現在一樣暗淡無光。
不過是與自己一樣苦命的孩子罷了。
我自顧自的走了過去,卷起褲腿走到小溪里,彎腰尋找魚兒的蹤跡。
卻是沒注意一個趔趄“撲通”一聲摔到了小溪里,渾身都濕透了,還好現在是夏天。
我一骨碌爬起來,這本來沒什么,可偏偏那個傻子在旁邊哈哈的笑我,這讓我感覺丟臉極了。
我轉身看向柳枝,他的眼睛笑得像個月牙,泛起一圈淡淡的漣漪,又像極了天上的星星,白皙的臉上泛起了淡淡的紅暈。
我竟然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卻還是紅著臉朝他大喊道:“傻子,你笑什么”我眼睛瞪得像銅鈴一般,好顯得自己兇一些。
他終于沒笑了,眼睛卻還是亮晶晶的,他說了兩個字:“柳枝。”
“什么?”
“我不叫傻子,我叫柳枝。”他一臉凝重地對我說。
傻子就是傻子,我好笑的想。
他見我不說話又問我:“你剛剛干什么?”
“抓魚。”
“抓魚干什么?”
“餓了。”
“餓了為什么不吃飯?”
他讓我感覺受到了奇恥大辱,我要是有飯吃,還用得著抓魚嗎?
我也不想抓魚了,索性坐在岸邊也不理他。
他的問題我答不上來,自尊心和羞恥心作祟,憑什么別的小孩兒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憑什么我連飯都吃不飽?憑什么我還要在這里受這個傻子的氣?憑什么偏偏我過得這么憋屈?這些年的委屈都一股腦兒冒出來了。
眼淚突然就不爭氣的掉下來了,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一顆兩顆流個不停。
柳枝在一旁見我哭了,顯得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要怎么辦才好。
突然他像想起什么似的,從上衣的口袋里摸出了一個手帕,手帕里包著兩個白面饅頭。
他把手帕和白面饅頭遞給我。
“吶,給你吃吧,我奶奶做的,可好吃了。”
我看向他,他一臉真摯,我此時真的餓極了,從他手中奪起一個白面饅頭,狼吞虎咽的塞到嘴里,我邊吃邊掉眼淚,我甚至能想象出現在自己狼狽的樣子。
吃完了一個饅頭,我又拿起另一個。剛準備送入嘴里又頓了頓,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了口袋里,我要帶回家給我爹吃。
我用袖子擦掉眼淚,眼淚是咸的我不喜歡。
我抿著嘴看著他,感激的話不知如何說出口,眼淚和鼻涕都掛在臉上,滑稽極了。
他看了我一會兒,嫌棄一般的拿出他干凈的手帕,一股腦兒把我臉上的眼淚和鼻涕統統擦干凈。我又羞又驚說不出話來。
“我奶奶說了,男孩子不可以哭的。”他一本正經的對我說。
他話音剛落,就聽到一陣尖銳的笑聲。
“哈哈哈,掃把星和傻子湊在一塊兒,真是有趣。”
我回頭一看,是那群愛欺負人的男孩子,帶頭的那個趾高氣昂地望著我們。
他身后的那群小鬼們仿佛聽到了什么笑話一般,都配合他笑的前仰后合。
我已經習慣了他們的譏諷,只靜靜的坐在那里不去理會他們。我悄悄的看了看柳枝,他仿佛沒聽到一般,秀氣的臉龐毫無波瀾。
帶頭的男孩見我們不理他,便更過分的指著我們說道:“一個是死了娘,爹斷了腿的倒霉貨,一個是沒爹沒娘,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臟玩意兒……”
他話沒說完,我就沖上去狠狠推了他一把。倒不只是因為他說我爹娘,只是我看不慣他這樣說柳枝,柳枝長得這樣好看,怎么會是臟玩意?況且他還分了我兩個饅頭,就沖這份恩情,我也不能讓別人詆毀他。
“柳枝才不是臟玩意兒!”我沖他吼道。
他被我一把推倒,愣坐在那里,似乎是沒想到我會反抗。
他驚愕地看著我,良久,才抓起地上的石子朝我扔來,嘴里還咒罵著什么。
我慌忙躲開他,身后的那群孩子也紛紛朝我扔起石子。
一粒石子砸到我的小腿,我一不小心仰倒在地,小石頭一顆兩顆像雨點一般落在我身上,說不疼是假的。
這時一個身影沖上來擋在我面前,他不僅擋住了石子,還有頭頂的烈日,我坐在地上,陽光刺得我睜不開眼睛,我微瞇雙眼望著身前那個人影,他雙臂張開擋在我面前,一時間竟覺得那瘦弱的身影如此堅定。
或許是玩累了,又或許是他們看見柳枝身上有多處被擦破了皮,怕他奶奶來找他們麻煩,都趕緊嬉笑著一哄而散了。
看到他們都走了,竹枝轉身彎腰將我拉起來。
我故作瀟灑的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好讓自己顯得沒有那么狼狽。
只見他眉眼彎彎盯著我看,我都被他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你看我作甚”我問。心里有些擔心他的傷口。
“你叫什么名字?”他直接忽略我的問題。
“馮春”我回答道。
他沒說話,只是靜靜的坐在那里,似乎在思考著什么。
我以為是那群男孩子把他嚇壞了,便放低聲音柔聲對他說:“他們以后若是再欺負你,你就罵回去,再不行告訴你奶奶,你奶奶一定會教訓他們的,要不然他們真把你當傻子了,他們就是一群壞小子。”
“可是我就是傻子啊,他們都這樣說。”他滿不在乎的望著我,眼睛亮晶晶的。
“他們說你是傻子,你就是傻子了嗎?”我瞪著他。
他也不生氣,抿著嘴朝我笑了笑。
笑的我有些不好意思了,我望了望日頭,已經不早了。
“我得回家了,我爹還等著我呢。謝謝你的饅頭了。”我朝柳枝說道。”
“那你以后還會來找我玩嗎?”
“嗯嗯,一定會的,我走啦!。”
說完我就朝我家跑去,還回頭向他揮了揮手。
遠遠的,我只看見他對著我笑,眼睛彎彎的,像柳葉。
后來我爹腿疾慢慢好轉,去鎮上做了活。我家的條件也慢慢好了起來。
我也經常去小溪邊找柳枝玩耍,我常常向他講些我爹告訴我鎮上有趣的故事。
雖然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但他卻依然聽得很開心,既然他愿意聽,我也就愿意滔滔不絕的向他講。
我很喜歡他聽故事時,望著我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滿了崇拜。
盡管那些男孩們依然會笑話我和傻子玩耍,但是我知道柳枝不是傻子,他是我很重要的朋友。
我以為我們會一直這樣下去,直到柳枝十五歲生日。
那天村里很熱鬧,一個鎮上的老爺來到了村里,與他一起的還有一些小廝,那浩蕩的陣勢將村里人都嚇壞了。
那是鎮上的糧米大戶,柳碩柳大善人。他說柳枝是他失散多年的小兒子,這次找他,他要接他回去。還給他改了名字,叫柳知,讀音相同,命運卻不同了。
至于是如何找到的,失散的原因,那柳大善人一概沒說,若是正兒八經的小少爺,又怎會流落在此?村民心里都清楚,只是這不光彩的事情誰也不愿說。
我是在吃晚飯時聽我爹說起這件事,聽到這個消息時我驚得筷子都掉了在地上,張著嘴巴卻說不出話來。
飯前還同我一起玩耍的柳枝,轉眼間就變成了鎮上的富家少爺。
這到底還是命運在捉弄人,我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么好,是該為他逃離這窮鄉僻壤而高興嗎?可是我高興不起來。
我跑出家門,我向柳枝家跑去。我早就該想到的,他怎么會是像我們一樣被困在這窮鄉僻壤的人呢?
我到的時候,柳枝已經離開了,小屋里的東西一樣也沒帶走,是啊,需要帶什么呢,大戶人家什么沒有,還會在乎這些窮破銅爛鐵。
我看著空空的柳枝曾住過的地方,可是此時已經沒有了柳枝的身影。
我停留了幾秒,轉身向小溪跑去,冷風呼呼的吹在我臉上,天空已經擦黑,眼淚在打轉,可是我不能哭,柳枝說過,男孩子是不可以哭的。
突然我停了下來,少年站在夕陽下,他背對著我,發絲和臉頰被渡了一層溫柔的金邊。短而柔軟的頭發被晚風吹拂起來,纖瘦的背影讓人心疼。
這時他回過頭來,晚霞將他的臉映得紅撲撲的,亮晶晶的眸子閃爍著似星光。
他忽然對我笑了起來,是那種無聲的溫柔的又無奈惋惜的笑容,仿佛連蟬鳴都靜了不少,我也好像忘記了呼吸,這人間仿佛只有我和眼前這個少年。
他緩緩開口道:“我走了。”
他走了。
我沒有挽留,我知道我挽留不住也無需挽留,我不能阻擋他的生活,也不能阻礙他奔向美好。即使我想與他在一起。
我還是釋懷了,我希望他能過得好,這里是充斥著苦難與惡意,他能離開,很幸運。
只是從此我不能站在他身邊,我們之間逐漸拉開距離。
我再也實現不了當初說的一直保護他的承諾,我保護不了他,他也不需要我保護了。
我強忍眼淚,看著他的身影慢慢消失,走向余輝。走向我再也看不到他的地方。我不想讓他離開我,但我更不想讓他在這窮鄉僻壤里受苦。
他應當是和我一樣難過的。
回過神來,晚風涼涼的吹到我臉上,月色依舊溫柔而朦朧。我輕笑道,怎的又想起以前的事了,明明已經過了那么多年。可是心里還是空空的。
我抬頭望著月亮,腦海里滿是那個清秀的少年。他的一頻一笑,一舉一動,揮之不去。這輩子...怕是見不到了。
嘆了口氣,我轉身回到屋里,還是快睡吧,明日還要早起呢。
柳枝走后,父親生意越做越好,甚至開了家茶館,前陣子,父親將茶館交給了我。
可想而知,村民對我們的態度和以前簡直是天上地下。面對他們的轉變,我也只是笑笑。
沒辦法,人心就是這樣。落入低谷時,人人對你敬而遠之,嫌棄你,奚落你,當你走向高峰時,他們又假裝不在意的接近你,討好你。忘記以前所有不好的行為,重新成為你眼前的熱情村民。
這個,我十一歲那年就懂了。
......
茶館生意很好,看著進進出出的客人,我心中無限感慨。只是...若是柳枝在就好了,這個念頭頭一出來,連我自己都嚇一跳。
這時進來一個客人,穿了一身筆直的西裝,手上提了一個手提箱。我習慣的說了句,客官,里面請。
那人卻沒進去,只走到柜臺前,輕聲說道:“馮掌柜,好久不見。”嘴角帶著淺淺的笑意。
我盯著他的領帶愣了神。聽到他的聲音,猛的抬了頭。
那張清秀溫柔的臉和腦海中那個少年完美契合。只脫去了當年的稚氣,多了份沉穩。
我就那樣愣愣的看著他。眼淚卻不知何時落了下來。一滴一滴落到桌子上,打開了塵封的回憶。
他說,以后我來保護你。
那個少年,他,回來了。
真是,好久不見。
故事結束
惡毒女修不裝了,開局五個道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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