爾后的一個月,安歌漸漸摸清了寶豐銀號的分舵和業務情況。
銀號每日還是亂糟糟的樣子,燕京城的權貴們都以為這夏府小姐原來只是個會說大話的,靠著些運氣和旁門左道的手段贏得了寶豐銀號,而管理銀號卻遠遠不如尹府的容郡主。
不知有多少人在等著看寶豐銀號在她手中摔掉招牌。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在等。
而這一天,在一個陰云密布的午后,終于來了。
這日與往常相比,倒沒有什么不尋常之處,只是下午,薛管事忽然急匆匆地從前廳柜面跑到后院賬房,一副驚慌失措的樣子。
“夏當家的,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安歌依舊是端著一杯茶,雷打不動地在賬房中坐著。
她抬頭看了看薛管事,他滿頭大汗,剛跑過來,似是十分辛苦。
她放下賬本,淡淡笑了笑,“薛管事,出了什么大事?把您這寶豐銀號的老行家急成這樣?”
薛管事指了指前廳的柜面,“一大批商賈涌到柜面上,都要將手中的銀票兌換成現銀。我在寶豐銀號干了十多年,也沒見過這陣仗啊。”
“哦?是嗎?那就兌換給他們好了,咱們寶豐銀號的燕京總舵,難道缺這點錢不成?”
薛管事嘆了口氣,“這...這金庫中的銀兩,怕是不夠啊,當家的若是不信,還請隨我一同去金庫查驗。”
那薛管事執意讓安歌隨他去金庫查看,告訴她這事是真的難辦。
到了金庫,薛管事拿出腰間的銅牌,打開了第二道暗門。
這金庫中的金條,只在房間一角堆了一小堆,不足那日安歌在房檐上看到的一半。
薛管事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當家的,你看,咱們總舵的這些金條,根本不夠兌換那些商賈手中的銀票啊。你說,這可怎么辦啊。若是堅持不兌換,寶豐就失了信譽,那些商戶就都知道我們銀子不夠,只怕會引發更嚴重的擠兌。”
安歌現在想明白了,他們把金條運走,打得是這個主意。
將存銀運走,又安排人來擠兌,如此一來,她拿不出錢,必定會影響寶豐銀號的聲譽。
日后查起來,這些存銀不過是調配去了別的分舵,頂多是安他薛管事一個辦事不清楚的罪名,既沒貪,也沒盜。
只將她丟給那上門討錢的商販們。
看來這薛管事,演技真心不錯。
她倒要看看,這薛管事要如何糊弄她。
“那咱們金庫中的金條和銀子呢?總不至于偌大的寶豐銀號,只有這么點錢吧?”
“回當家的,這前段時間其余幾個分舵把金庫里的錢借走了,至今還沒還上。”
“哦?那是哪幾個分舵,咱們不能把銀子調回來?”
“這...有十幾家分舵呢,集體哪家分舵借了多少,小的一時也記不清了。”
安歌心中冷笑,編,你就接著編。
她走出金庫,淡淡道,“行,我知道了。帶我去前廳會會那些商賈吧。”
薛管事低頭恭順地應了一聲,唇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容。
燕京城的商賈都是些五大三粗的大老爺們,縱橫商場十幾年。如今鬧起來,他們寶豐銀號又拿不出錢,看她這個小姑娘如何能兜得住。
寶豐銀號的前廳柜面修得富麗堂皇,光是換銀錢的柜面就有十個之多,其中一半是接待家大業大的商賈貴人,一半是接待平頭百姓。
往日里這些柜面生意雖好,但左右最多每個柜面排著兩三人。
今日安歌隨薛管事趕到前廳之時,哪里還有先來后到之說,熙熙攘攘擠的全都是人。
眾人手中都拿著一沓寶豐發行的銀票,嚷嚷著要換成現銀。
為首叫囂的是燕京城錦繡綢緞莊的趙老板,他也是寶豐銀號的老主顧,在寶豐的存銀也超過了萬兩白銀。
“夏府來的小姑娘不懂管銀號,糟蹋了我們的血汗錢,聽說那金庫里已經沒錢了!今天必須給我把銀票換成現銀,不然咱們就闖進去,親自去金庫取!”
聽了他的一席話,那些聽到風聲來的百姓,更是驚慌。
這做綢緞生意的老板賺錢,可比他們容易多了,存的錢也必定比他們多。
若是寶豐銀號連他這樣的大主顧都不留,那他們這些小門小戶的錢,還怎么討得回來?
那些五大三粗跟在后面的小生意人們,又使勁往前擠了擠。
“現銀換票!”
“現銀換票!”
人群發出了聲聲高呼,那陣勢,連薛管事見了,都有些害怕。
安歌瘦小的身子站在前廳的門口,為首的幾個商賈,都快擠到她臉上了。
夏蟬一只手替她擋著,一邊倉促說道,“小姐,這里人太多了,這樣下去,不知要出什么亂子呢”
她拉著安歌回到柜面后頭的走廊,二人這才緩過一口氣來。
她們兩個小姑娘個頭不大,蹲下身子,躲在柜面后頭,那些商賈一時也發現不了。
安歌將夏蟬抓著她的手放下,“現在還不能走。”
“我前兩日叫你辦的事,怎么樣了?”
前兩日,她吩咐夏蟬將那薛管事的丫鬟綠依,約到城東的梅花林中相見。
雖說不知道小姐為何叫她這么做,她倒也做了。
這些時日,按照安歌的吩咐,她沒事就往綠依房中跑。
六芳齋的果子糕點,雀華閣的胭脂水粉,平日里自己舍不得用的,都送了去。
綠依本就是個愛慕虛榮的丫鬟,自然是高興壞了,很快與夏蟬姐妹相稱。
她約她去梅花林采摘些梅花花瓣來做梅花糕,綠依一口便答應了。
“回小姐,都辦妥了。”
安歌聞言道,“那就行,咱們出去吧。”
“小姐!他們鬧成這樣,咱們如何收場?那帶頭的趙老板,哪里是個善茬?”
安歌沖她一笑,拉她在身后,大步走了出去。
薛管事見她又折回來,卻有些驚詫。
他本以為,這小姑娘已經被嚇得回府了呢。
只見她從柜面后頭拖出來一把桃木凳子,瘦小的身子站上去,才比擁堵在門口五大三粗的漢子們高上一個頭。
她這一出來,趙老板馬上又帶頭嚷嚷,“看,那夏家小姑娘又出來了,找她要錢!”
“換銀子!”
“換銀子!”
安歌只恨古代沒有擴音器和廣播,此時只能自己扯著嗓子大喊一聲,“大家稍安勿躁!”
“諸位客人,寶豐銀號憑信譽做事,既然大家將銀子存進來,確實沒有不能取出的道理。不過,不知今日是吹了什么風,將大家都號召來取錢?”
沒等她說完,趙老板便又轉頭對眾人喊道,“大家別聽這小妮子蒙咱們,我聽說寶豐銀號早就沒錢了!”
安歌蹙眉道,“哦?看來趙老板,比我這當家的懂得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