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片刻，梅姑姑提著一小瓶藥粉匆匆跑過來。

她見安歌還站在花園小徑之中，面色有些難看，“夏小姐，你怎么還站在花園里？方才不是叫你去一旁的閑亭中等著？你若是在宮中出了岔子，奴婢可是擔待不起。”

安歌淺笑道，“姑姑莫急，你看看地上。”

梅姑姑仔細一瞧，那些個黑乎乎的螢鐮全都被拍扁在地，有幾只還沒死干凈，觸角在空中無力地顫動著。

“這...”

梅姑姑感到難以置信，花園中灑掃的宮女都沒膽量打螢鐮。

這些死了的螢鐮，難道是這個夏府大小姐打死的？

她一臉疑惑地看了看安歌，只見她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這螢鐮在北方不常見，在南方卻是很多，個頭又大。此行南下，江陵一帶可都管它們叫油麻子。”

“姑娘說的是，這花園中出現螢鐮確實奇怪，不知是哪個缺德的東西放進來的。等奴婢查清，定當剝了他的皮。”

這梅姑姑竟然是個這么厲害的角色，安歌聞言朝那少年郎離去的方向看了兩眼，好在他不知何時已經消失在了樹影之間。

雍和殿內。

永樂帝和尹皇后高居在上。參加慶功宴的王公臣子，每人都分得一張酒桌，按官位的大小順序依次擺放，官位大的靠在離帝后近些的位置。

夏征元和葉知行的席位邊上，多加了一張小桌，便是尹皇后特意給安歌留的。大多數客人已經入座，各自談笑風生，安歌那張空落落的小桌便顯得有些惹眼。

“傅大人，聽說此次尹皇后特意邀請了夏府大小姐來參加這次慶功宴？”

說話的正是禮部侍郎，裴文。

裴文此人是個吃軟怕硬的墻頭草，沒什么真本事，一張嘴卻是厲害。

他前兩年投靠了尹珅，謀了禮部侍郎的差事，干的也凈是幫皇親國戚找茬的事。這職位，倒合了他那個喜歡四處刺探消息，摸排局勢的性子。

“之前聽說夏府小姐常年身子抱恙，是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病秧子，怎得還能在南下之行立了功？”

傅守源想起那扮成小葉公子的夏府小姐，伶牙俐齒的模樣，可不像是什么京城傳聞中說的病秧子。

不過以裴文在朝中的名聲，這么一問，不知有何深意。

此行南下以后，傅守源說話也學得謹慎了些，“裴大人，夏家小姐自有她過人之處。”

“喲，傅大人。按你這意思，那夏小姐是真有些本事？我還當她是特意混進南下的隊伍攀附了哪個皇子呢。”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來，在傅守源這個在工部干了十幾年的老臣眼里，禮部就是個沒事找事的地方。

這夾槍帶棒的語氣，正是在向他探些流言蜚語的意思。

他厲色道，“裴大人，你身為禮部侍郎，應該最了解禮法于女子的含義。今日慶功宴，東西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

裴文見這話惹他不悅，算是探明白了傅守源對夏府小姐的態度。看來不是個普通女子。

他陪笑著臉，很快換了個話題。

“這次經過江陵府一案，傅大人可謂是因禍得福啊。那孫大人不在了，聽說要讓傅大人您暫代工部侍郎的位置，可喜可賀啊。”

傅守源只淡淡道，“傅某不才，一介匠人，在其位，謀其事。”

說罷，他兀自飲起酒來，懶得理會裴文。

孫建利原本跟尹珅走得近，如今他倒了，尹珅便沒了工部這張牌。

裴文本想幫他探探傅守源的口風，能不能頂上孫建利，被尹珅收為己用，卻碰了釘子。

他橫了傅守源一眼，心中暗道：既然敬酒不吃，便走著瞧好了。

裴文可沒瞧見，慶功宴上來晚了的，不止安歌一人。

一個水藍錦衣的少年郎躡手躡腳，從雍和殿的側門悄悄溜進來，猴子似的迅速跳到魏靈均身旁的小桌前面。

魏靈均素手端著一杯桑落酒，險些被他的動靜震得灑出來。

“老九，溜哪兒去了？”

靈犀見他臉色冷冰冰的樣子，忍不住逗逗他。他整理著自己酒桌下的衣擺，道，“瞧你心上人去了。”

被他這么一說，魏靈均不自覺地想起她來，想她圓圓的臉蛋，蜜桃色的櫻唇。

他在想些什么？

胡思亂想，他將手中的桑落酒一飲而盡。

飲畢，甘醇的酒意在胸中微微發酵，便把那胡思亂想的念頭歸結到這桑落酒上。

他責備靈犀道，“沒大沒小，休得胡言。”

靈犀撇撇嘴，不再打趣他這個冷言冷語的呆子哥哥。

眾人談笑間，梅姑姑領著安歌已經到了雍和殿的大門。

因本就來的有些遲了，又是在場為數不多的女眷，安歌顯得格外惹眼。

她一走到雍和殿的高門前，就感覺到殿內的目光，若有如無地投過來。

那些觥籌交錯的大臣們沒那么直接，去看一個小姑娘，只在談笑之間用余光掃向她，也有些輕蔑的意味。

傳聞夏府小姐五步一咳，眾人都以為要看到一個弱柳扶風的病秧子美人。

可她此刻，梳著優雅的飛仙髻，斜插一根紅蓮步搖，行走間蝶翼輕顫，風華無雙。

少女步伐穩健，壓裙禁步端莊得體，雖然身子依舊瘦弱，面上卻還帶著幾分英氣。

她一身上紅下白的對襟留仙裙，裙褶上點綴著金線梅花，宛如紅梅白雪，高雅華貴，映著一張圓圓臉蛋，又帶著少女的靈動可愛。

雖然在江陵相處了數月，不管是公子霄還是魏靈均卻從未見過她這等裝扮。

那時她總是一身書生模樣，又或者，穿著粗布衣裳，臉上臟兮兮的。

魏靈均只覺得那口桑落酒，后勁更大了，在胸口隱隱留下灼熱的感覺。

剛剛被酒意驅出腦海的少女笑靨，此刻卻更加強烈地涌入眼簾，叫他逃不開，忘不掉。

靈犀在一旁把玩著酒杯，給自己斟了一杯酒，一邊自言自語道，“口是心非啊。”

少女站在雍和殿門口，櫻唇微啟，向永樂帝和尹皇后福身行禮道，“安歌來晚了，還望陛下、娘娘恕罪。”